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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之八 不周山 往事之九 相柳 往事之十 人间

    往事之八不周山

    古籍上曰,日月天界有一座不周之山,坐落在北荒,其上可通九重天,其下可接人世间,传说中被称作“天地悬梯”。

    但是从没有人见过不周山,更别说去过,攀登过。没有任何一个凡人或者大地神王做到过。

    但不周山真的存在。没有人见过不等于它不存在。

    不周山为烛龙的龙骨所化,贯穿烛龙的结界日月天,连接天地。

    不周山顶有一个圆形湖泊,湖水清透若无物,湖里游着两条鱼,一黑一白,体貌相当,二鱼时而相交,时而相离,相生相依,相化相移,运行不绝,平衡着天地灵气。

    不周山下有一处深渊,涵养着太极清气凝华而成的混元泉眼,纤尘不染,万古不竭,水上终年飘洒着清气氤氲时结成的清极雪莲花。

    这里凝聚的清灵之气可以源源不断飘向外面,充盈天地,养护神元灵识。

    一千多年前,一条九头战龙重伤掉下云端,一直落进了混元泉眼。

    不是谁都会这么幸运的。

    这里除了终古大荒的寂静,没有任何能打扰他伤害他的东西,他就在泉眼里静静地躺了两千年,泉水修复痊愈他的躯体,滋养增强他的神识。他就要醒来了。

    往事之九 相柳

    相柳在妖奴角斗场血腥厮杀的时候,并没有完胜四十年就可以获得自由的规矩,也不兴有人为他们赎身买命,妖奴们是要终生格斗的。年老体弱之后只有一个下场,死。被场上的更年轻更强大者杀死,被主人抛弃处死。

    相柳已经为主人赚了一百年的大钱,他早已看透想通,妖奴角斗士如果不想被永缚在悲惨的宿命上,只有自救一条路。

    现在的相柳战力绝伦,智计深藏,早已赢得主人的绝对信任。

    在一次陆吾的欢宴上,主人带着相柳前来献艺助兴。陆吾依仗自己武力高强且有众多侍卫,特别允许相柳暂时以自由身献剑舞。当四百年的重铁镣铐被打开的时候,相柳的命运也被释放了。

    身飘影动,剑光起落,妖首翻滚,血流满地,斩尽所有痛恨与阻拦,他破云而上,九重天龙吟激荡,大海呼啸响应。

    没有了首领的陆吾之妖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很快乱成一团,被蛰伏潜藏了几百年的神族和大地上的神王们渐次击灭。

    相柳并没有参加众神的歼妖之战,他在空中盘桓几圈便直入大海。

    海底依然有些凌乱荒凉,海床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坎坷沟壑,是大战留下的疤痕;水族们面带惊忧,衣着无光,不敢在外面随便游走。大海还没有从当年的血火中完全恢复过来。这几百年陆吾之妖也没放过对大海的侵陵肆虐。

    相柳先去了归墟海,关于爹地在这里的一切都被滔滔海水冲得无影无踪,但他居然在一个火山眼里找到了爹地的海月霜刀!烈焰熔浆没有伤它一分一毫,它还是那么晶莹剔透,如冰霜凝成,刀影过处白色光芒绽放,好似漫天霜花飞舞。

    相柳细细擦拭了刀,贴身抱在怀里。凭记忆找到爹地的蛇窝时,它居然还在,虽然破败不堪。他像当年那样轻轻蜷起身体,九个脑袋相互拥抱着进入梦乡。爹地。

    相柳整日徘徊在蛇窝附近,有时候找点玳瑁之类的修补一下破坏的地方,或者做个新的床榻,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徘徊,想念。

    无所事事的时光看起来漫长,但当你回头看时会惊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相柳终于又到海面上看月亮,距离他回到海底已经百年了。

    海天依旧,月色未变,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足可宝贵。

    第二天清早的阳光透过蔚蓝海水折射到蛇窝时,他翻了个身儿,美美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抱着海月霜刀,走出蛇窝。然后回身用太古龙族的神力封印了它,又对着它磕了三个响头,立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海面。

    往事之十 人间

    没想到人间也有角斗场。

    只从相柳杀死妖王陆吾,一百年来,大地上的妖氛也基本肃清,太平安乐,又恢复了大战前的热闹样子。

    人世间果然是最好的遗忘之地。忘记过去,忘记疼痛,忘记初心。

    人们匆匆出生,匆匆长大,匆匆老去,匆匆死亡。除了那些还在逢年过节祭奠他们的人,他们再也没有留下痕迹了。大概就是因为一切都太过匆忙,人们唯恐自己白来一趟,了无印迹,所以他们乐于繁衍子嗣——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还活着,乐于立功立德立言——让自己的名字在后世的口口相传中永不磨灭。至于这一切的意义,他们往往来不及想更多。

    轩辕王城,市井繁华,人声鼎沸,地底下却藏着有必要戴上面具才好进去的各种欢场。

    相柳从前跟着爹地也没少玩儿,但这角斗场还真算是从陆吾之妖们那里引进的特色产业。

    曾经被妖族奴役压迫的人们愤恨过它的存在,但在拥有了取缔它的权利的时候,却比那些可憎之妖做得更甚,玩得更开。

    虽然有过被困角斗场四百年的经历,但此时的相柳并不避讳再次遇见它。他可以很从容很淡然地走进去,观看。

    离开大海,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做些什么。一路漫游,恰好遇见一位幼时曾一起游荡过的神族浪子,那位公子哥儿神秘兮兮地说带他去一个没玩过的地方。

    离戎氏,与很多高门贵族都有交情,他们的赌馆开在轩辕王城的地下,也从没有人找过麻烦。也只有他们敢开门营业这奴隶角斗场,毕竟王法上还写着不许经营黄赌毒,包括人口贩卖和掳掠。

    相柳被拉着站在角斗场铁栅栏外一个视角不错的位置,身边挤满了看客。一个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人类奴隶,你死我活地拼斗,血肉横飞,空气中弥漫起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儿。叫好声、鼓掌声喧杂起伏。声音越大,场中的斗士越是狠戾,看客们的脸在摇晃的灯光下越是血脉贲张,直至扭曲。

    相柳微倾着身子,嘴角挂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笑,冰蓝眼睛沉郁如靛,忽而又敛如紫霜。

    四百年,他学会在被鞭打时如何让自己少受些伤,在格斗时如何让对手毙命让自己活着——无论用出什么手段,学会坚忍,学会冷酷,学会不动声色,学会抛掉良善,和所有不肯努力的借口——努力活着,努力活得更好。

    一切都不是太麻烦,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你只要做好选择,剩下的就是拼命去做到而已。他就是这么做到了。

    相柳和人类没有渊源,但他在大街上看到很多人类父子在一起的样子,有的很像他和爹地。这些普通的凡人,让他相信自己拥有美好的回忆,他的童年里,享受过很多很多的爱和照护,这些暖洋洋的记忆可以让他排遣掉阴冷的情绪。以至愿意去爱别人,甚至为不相干的人付出。

    他在妖奴斗兽场时,见过太多妖族之人,妖族的冷酷残忍、粗鲁愚蠢、自私偏狭、无信无义,令他忍不住暗暗琢磨了一下原因。他发现妖族的生活方式大大区别于神族和人族。妖族的孩子出生之后就会被父母不管不问,全凭运气和武力值活着,只要敢狠敢死,基本就能生存。没有亲族的关爱,没有良好的教育和引导,没有可以令人高尚的榜样,这样的童年,这样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所形成的生存模式只能是自我中心的,极其冷漠和自私的,因为没有人会关怀另一个人,没有人去爱另一个人,每个人互相之间都是以命竞争的,只能靠自己,只能信自己。那就毋须奇怪他们长久以来形成的这种族群性格。

    所以当年相柳在规划自己的出逃方略时没有寻求任何一个妖奴的帮助,也不打算带走任何一个妖奴。

    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他发现一些小妖奴被投进斗兽场后,如果给予他们爱和温暖、教化和示范,他们是可以改变的,是可以有底线和信仰的。

    相柳后天被迫养成的一些习惯和性格,总因有着爹地一百年的爱和呵护而不至于太多影响他的心性。

    累了,相柳想换个玩法。

    他去黑市当赏金猎人,猎杀人、妖、神,只要对方给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就去帮他们杀人,杀妖,杀神。

    他赚了很多钱,大都用去帮穷人抓药、流浪汉安家、穷学生读书、帮无力之家婚丧嫁娶了。至于是谁用了他的钱,他大概也不记得。

    等他成了大荒排名第一的杀手时,他又不想玩了。

    他跑进群山深处,看绝世独立的风景,与飞禽走兽为朋,但很快就发现禽兽是不好靠得太近的,哪怕他们有着锦文羽衣或珍稀毛皮。

    他走到一个叫清水镇的地方,是个三不管地带,人们只要来到这里就可以凭本事活下来,没有人去追究任何人的来历与去处。

    他没有住进镇子里,而是栖身在镇子外面的葫芦湖。

    湖水温柔宁静,像没有暗流时的深海。会有锦鱼跃起,像邻居家的小鲛人。湖面上会升起圆满的明月,他喜欢在月圆之夜练功,用爹地的海月霜刀,霜花漫天飞舞。他把自己沉在湖底安然入睡。

    一个飘雪的夜晚,相柳在酣眠中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他立马惊醒却发现自己中了毒动弹不得。

    此前他认识了一个人类孩子,和他做了很长时间的朋友,那个孩子看到了他练功时偶尔现出的真身,但发誓不会告诉别人,相柳相信了他,也放过了他。

    然后那个孩子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村子里的人。

    “是九头蛇!听说是海中的妖王,神府出了天价悬赏,斗兽场私底下出了三倍的价钱!”

    “抓住他!抓活的!”

    他们弄到了专门对付龙蛇之族的毒药,撒在湖水中,使相柳身体被麻痹无法反抗,而且无法变回人身。

    相柳被他们卖进了斗兽场。他们拿到了数不清的钱。

    相柳九个头都在冷笑,紫色眼睛又现出阴鸷狠厉的光芒,淡淡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原来出卖和背叛,会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发生。

    相柳用了一个时辰解去身上的麻痹之毒,用令人战栗的真身杀死了那个村子的所有人。

    毒药的毒性还没有完全消解,他于是先回大海。却碰上了一个巨大的离岸流。还没有完全恢复气息和神力的他,无法和大海抗衡,眼看就要被卷入涡流粉身碎骨,水神洪江救起了他。洪江还有另一个身份,赤宸的部属大将。

    被救起后的故事,相柳曾详细地讲给小夭。

    相柳因为找不到解药,就试着用自己的灵力化解毒药,不曾想他发现毒药也可以用来修炼,用得好甚至可以提升修为,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把自己炼成一条毒蛇。不过呢,他是九头之躯,身怀十颗神丹,一般的差错到他这儿基本没什么感觉。

    再之后,相柳于赤宸败死之时,回到洪江身边,成为他的义子,助他练兵反攻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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