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度也知自己定是一甲第一名，得着手准备一下传胪大典的事宜。
这些日子楚玄度一向清闲，他不似其他举子一般或出门同游或拜访老师。只是在客栈里待着，直至传胪大典。
宫廷之事、殿上之仪无人教她。
一般的的规矩她都知道，只是应对一些重要场合的事情不太清楚。
好在研究前蒙十四年，即使不太懂规矩，也不至于殿前失仪。
虽心里还有些忐忑，但也只能如此。
明日便是传胪大典。
楚玄度坐在铜镜前绑发，忽然瞥见门被打开，一双手探了进来。
还不待她心惊，那人脑袋也进来了。
竟是桑津轩。
楚玄度立马回头：“你来作甚！”
桑津轩被推了进来，也不说话，抱臂看着她。
他身后站着的姬长星，长身玉立地倚在门边，淡笑道：“津轩说你在京中无老师，怕你无人指导殿前失仪陛下怪罪，央我来指导一二。刚好我找楚兄也有些事。”
姬长星十二岁时被送往大辰当质子，去之前自是要教他礼仪。
闻言楚玄度看着桑津轩。后者仰头望天，誓死不看楚玄度，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但耳尖还露了点粉红。
“多谢……”
姬长星嘴角噙着笑：“不客气，我先为楚兄讲讲规矩。”
看着姬长星如数家珍般地着那些繁文缛节，桑津轩有些心痛的感觉。
玄蒙四将门里，雁北姬氏出帅才。
姬长星却学歪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治国策论却是一套又一套。
最关键姬氏五代单传，祖上五代都是无双帅才。
到他第六代，弃武从文。
不仅弃武从文，听说还在大辰私定终身。
姬长星本与当今皇帝有婚约，他却为了大辰那人，以死相逼要退婚。好在皇帝不欲计较也就随他去了，镇远候却是气得不轻。
何必呢？皇帝是女子，他若是和皇帝成婚江山不就是他的了么？
桑津轩支着脑袋看姬长星，他想不明白，姬长星太过固执了。
直到金乌西沉。
殿上之仪楚玄度也学得差不多了，便道：“多谢姬兄，就这样吧。”
姬长星点头：“我腹中也有些饥了。”
“你俩吃！我回去！”桑津轩赶紧说。
“行，你回去帮我带着阿晏。陛下要我今夜带楚兄入宫，随便帮我们雇顶轿子。”
“好。”
皇帝与姬长星的故事她以前不知道，但这件事也不比楚玄度的事传的慢，她自也有所耳闻。
皇帝若只见他楚玄度能猜猜他们是怎么回事，怎地还要带上自己？
二人下楼随便吃了点，未时末一道去了皇宫。
“姬兄，陛下为何寻我？”
姬长星靠着软枕休息：“我哪知道，她不爱搭理我。”
谁叫你宁愿抗旨都不娶她呢……
就算不想嫁你，你这么拂她的面子她能待见你么？
见姬长星一直闭着眼，楚玄度也不再说话打扰他了。
一路无话到了宫中。
二人下轿，姬长星带着楚玄度去了御书房。
他上前和御书房前值班太监道：“劳烦通禀陛下，姬长星求见。”
“陛下早就嘱咐过，若是小侯爷您来不必通报的。”他推开殿门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进去。
“楚兄，请。”姬长星回头向楚玄度做了个“请”的动作。
楚玄度微微颔首。
听闻开门之声，秦羲搁下笔抬头遥遥望着楚玄度，看着他俩进门、跪拜。
秦羲略抬眼皮，眼神落在姬长星身上言简意赅道：“你，出去。”
姬长星一猜就是，已经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是……”
她又向身边侍候的太监道：“你们也出去吧。”
等御书房里只剩他们二人，秦羲起身缓缓走向楚玄度，在她面前三步远蹲下。
她瞧着低着头的楚玄度道：“抬头让朕看看。”
……
楚玄度莫名有些心慌，她忐忑不安地抬头。虽是抬头，也不敢直视秦羲。
良久，秦羲才说：“把外袍脱了。”
楚玄度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陛下？！您……”
“别废话，脱。”她不容置喙地开口，“要朕帮你么？”
楚玄度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她这是要做什么？
看出自己是女子了，确认一下好治自己欺君罪么？
还是……
没看出来，但是看上自己了……
无论是那种，那都是掉脑袋的结果。
楚玄度有些扭捏地解开衣带，皇帝却是等不及，她翻了个白眼：“行了，别遮遮掩掩的了，你当朕真的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子？”
楚玄度动作一滞，此时也不顾什么礼仪规范了，她满脸震惊、直勾勾地盯着她。
女帝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随后道：“若朕没猜错，你叫楚熙宁吧？”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楚玄度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不禁愣了片刻，秦羲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抬手指了指楚玄度，一字一顿道：“楚熙宁……”
她以前就叫楚熙宁，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楚熙宁么?
女帝年岁尚小，方及笄。哪怕瞧着稳重，骨子里还是有些顽劣没被打磨干净的。
瞧楚玄度的反应她很满意，就这蹲着的姿势往前跳了一步，笑着捧住她的脸：“楚姑娘，你怎么了啊？”
陛下，您直接弄死我吧！
楚玄度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陛下，您有话直说吧。”
就她所学而言，她现在还死不了，最早也得等她为楚氏翻案。
秦羲收回手，似是思考半晌才问：“你可记得朕？”
楚玄度垂眸，她摇头：“臣不记得。”
秦羲抿唇，自言自语道：“唔……看来宁姐姐只能记住桑府的那个小叫花子……”
她听到秦羲的自言自语了，但她也不敢过问，只默不作声。
心中却是骇然，宁姐姐是喊自己么？
楚熙宁和秦羲关系那么好？！
秦羲转身坐回书桌前：“我们来商量商量一件大事吧，关于楚氏旧案。”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朕想你顶兄之名科考，也是为了这个。”
楚玄度也差不多猜出来重查旧案是皇帝提出的，但亲耳听到他还是会有些吃惊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是楚玄度求来的，还暗暗感叹楚玄度能说服秦羲。
只是秦羲不怕悠悠众口么？
楚氏一族乃是朝堂世家，犯下滔天大祸，虽并未株连九族，五服内也无人了。
本就是盖棺定论的事。
她现在要重审旧案，恐难服众。
秦羲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淡淡道：“其实朕也不想，但奈何父亲和皇祖父的遗愿都是要朕为楚氏翻案。”
她托着腮斜靠在龙椅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房梁：“朕也不想……忠魂寒心……”
楚玄度沉默许久，楚氏一案牵扯颇多，定有有心人从中阻挠。
更何况十年前的案子，那是那么容易的。
她虽知道真相，但其中是非曲直她也不能全知。
可这是原身的使命，她既然用了她的身子，便该去。
“臣遵命。”
“你放心，”秦羲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一副极其顽劣的表情“把姓姬的带去，没人敢不听你的。”
历史上便是在姬长星帮助下楚玄度才能成功翻案。要带他去楚玄度不意外。
“再把桑津轩也带去。”秦羲继续吩咐。
楚玄度一愣，历史上的桑津并未参与此案。
秦羲挑眉看她：“你不愿？”
“不敢。”她忙低下头，“只是臣不明白。”
为什么带他？历史上也没他啊。
女人就是善变，在没有姬长星时对桑津轩那是一百万个“我爱你”，有了姬长星她就不想理这个代餐了。
最关键正主温润如玉、飘然出尘，代餐暴躁的和个小野兽似的。
谁高谁下，立马有了分辨。
秦羲侧过脸看楚玄度：“你讨厌他？不要这么想~你不讨厌他的，你会喜欢他的。”
一句话说得楚玄度很懵，这位皇帝究竟想的是什么？
瞅她没什么反应，秦羲眨巴眨巴眼，有点失望：“哦，这样啊。”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楚卿啊，信朕。朕连你是女子都知道，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呢？带他吧。”
楚玄度依旧是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与历史不同的决定。
“玄度——”她表情忽然郑重起来，突然的正色让楚玄度一时不能适应。
她说：“楚氏落难之时桑津轩只是个六岁孩童。”
她的眼神格外清澈，像是一汪泉水般纯净干净，却又隐含期待。
楚玄度喉咙滚动了下，终是道了句：“……臣遵旨。”
“玄度，有些事，你不能……”她停顿一下，改口道，“有些事不应该怪他的。”
她似乎知道很多…她不会也是穿越回来的吧？
也不对！
就算同为穿越者，她说这话也是毫无道理的。
楚玄度微微闭上双眼，掩盖住自己的异常。
秦羲见状，也只是叹息一声，不再多言：“你且先退下吧。”
楚玄度离开御书房后，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她刚刚的态度太奇怪了，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
史书上看，秦羲是个性情寡淡的人。哪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史官也不吝惜用最薄情的言语来形容她。
长久的苦痛折磨早就将她练得刀枪不入，多年勾心斗角、如履薄冰的生活更是不会轻易表露任何情绪。
而她今日，似乎是想和自己谈心？
和一个罪臣之后？
楚玄度走出殿门时，外面已经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不由地叹了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对前蒙了如指掌呢……
怎么才几天，就这样迷茫？
好在一切都往正史的方向上走，那时她应该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只是，为何会如此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