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孟家怎么都没想到，这晚家宴除了迎来了孙息情外，还来了兩位……不速之客。

    许沁与宋焰。

    虽则孟怀瑾与付闻樱对许沁一直保留一丝家人情谊，只不过也不代表二老乐见她回来，而且还带着宋焰那小子。许沁嫁过去都三年了，就只有年初二回门日会意思意思回来坐一坐，那个宋焰更是矫揉造作，每每到了饭点就说要和许沁走了，非得让许沁再三请求才乐意坐下，摆着著嚣张跋扈的架势，卻没那真正骨气，最后也少不了仗着他们对许沁的关心，薅走了不少好处。

    在这些节日里，二老也不介意慷慨一番，当作是施舍乞丐也好，当作是替老战友照顾一下这养了二十多年的养女也好。只是在今日，在孟宴臣带女朋友回家的这天，这对夫妻连招呼也不打的就登门造访，要不是他们与孟宴臣这对在大门相遇，顺利成章跟着回来，二老是真不想让二人进这个门，免得脏了眼，也免了勾起儿子那半点对往事的眷恋。

    「叔叔阿姨，这里一点心意，希望你们会喜欢。」孙息情将数盒精致的伴手礼逐一向二老介绍，说是「知道了，不必拘谨」，但怎么说也不能两手空空的与长辈见面，所以小公主也花了心思预备了这些礼物，让二老好生欢喜：「我听宴臣说，叔叔阿姨每逢酷暑时节便会难以入眠，也喜爱睡前點香薰助眠。所以我便挑了这个无烟融蜡灯，以及以薄荷、柠檬草为主调的蜡烛给你们；还有，这副制于清末的白玉碧玉象棋子，是前些年我从拍卖会拍回来的藏品。价值虽难以国宝相比，但也是拥有很大的观赏价值与把玩性。我不懂棋艺，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将它转赠给知音人，希望叔叔阿姨不要嫌弃。还有一些水果茶叶，都是我和宴臣一起挑的。」

    孟家二老又怎么会嫌弃呢？他们可欢喜极了。好的玩意儿和吃食，他们不缺，但就是喜欢孙息情的贴心和细心。再说，老话总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孙息情笑起来，双眼就像月牙儿一样，说起话甜甜细细的，多可爱的囡囡呀。

    「来吃饭就好了，怎么还这么破费呢？下次人来就好了。」付闻樱轻拍孙息情的手背，看她的眼神全是欢喜

    昔日控制欲强的严母，在经历三年前种种风波后，深知若是按以前的一套和儿子相处，已经出现不少裂缝的关系早晚会粉碎得全新修補机会。于是这位不倒女强人，也重新学习拿捏「软」、「硬」，修复着她与孟宴臣之间的裂缝。如今的付闻樱，仍旧是拥有铁手腕的女强人，但也是懂得和老伴一起放慢脚步细味人生的孟夫人。

    「我是晚辈，怎么能空手到来呢？」孙息情搖头答到，隨后又感受到坐在最外旁的许沁所投射过来的複雜眼神，才想到自己是大意了，备少了礼，便连忙向她表示歉意：「孟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大意没有为妳备上见面礼。」言后，孙息情在包里掏出一张印有「瑾年集团专属」的金卡，双手向她递去：「这是在我们家旗下品牌都能使用的消费卡，不如孟小姐和宋先生就用它来挑选喜欢的商品，也当作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吧。」

    小公主入世未深，少遇大恶狼，但孟家人可不是。就在许沁正要开声，宋焰也有动作想接过金卡时，孟宴臣也出手了。

    只见他动作如流水般顺畅的收走孙息情手中的卡片，用着不慍不火的態度，先为许沁、宋焰拒绝了这份礼。

    「宋先生是公职人员，这份礼太重了，倘若他收下了，反而会对他有所影响的。」当孟宴臣的眼神与宋焰对上时，流露出的全是不屑与冷漠，当然，也不少些许嘲讽意味：「你说是吧，宋焰。」

    许沁也不是一个不懂看人眉眼的人，她深知丈夫易怒，也低不得头认输，便在他失礼前先抢了话：「哥说得没错。而且说失礼的是我和宋焰才对，这么久回来一趟，什么也没给爸妈带。」

    看似平静，但许沁交叠的双手早已在颤抖。这次特意找了个借口领着宋焰回来，美其名探望养父母，实际上她只想碰碰运气，看在这天孟宴臣会否把孙息情带回家。她就想亲眼看看，他和孙息情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没想到，他是真正陷入爱情，爱上的是与她大为不同的人，而非一个替代许沁的人。

    他的眼里一直只有孙息情，喜乐也只被孙息情而掀动。他不再阴郁，也不再在遇见她时表现恋恋不舍。

    为什么？这是她认识的孟宴臣吗？

    「沁沁，我们这些平凡人怎么带，有孙小姐这么大的人物在，都比不过的。」宋焰以45度仰首的姿势摸着下巴，对孙息情上下打量个遍，毫不在意孟家家长都在场，甚至老婆就在身边

    好在，孙息情也不是一般的娇弱小小姐，她懂得给人留面子，也懂得如何一招制敌。

    「宋先生过奖了，比我大的人物，世上多着呢。我不过是比人运气好一点，不用攀龙附鳳就已经可以得到许多我想要的。不过，莫论出身，我想只论做人，礼仪礼貌，必不可少。」说话的同时，孙息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模仿着宋焰，对他也来了一遍全身扫视，最后定格在他那双不太尋常的鞋，以及许沁的平底鞋中，明明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可爱又天真的笑容，嘴里说着负105度令人倒抽一口涼气的话：「宋先生，假如你是好奇我所穿的洋裝是什么品牌的话，我不介意分享，因为我也认为很适合孟小姐。不过，我也好奇你的鞋在哪里买的，有女款吗？我也想要。这样我就能增高10cm，和宴臣说话的时候不那么累。」

    孙息情此话一出，差点就让孟宴臣忍俊不禁，就连为她倒茶的手也差点倒歪。

    他知道她妙语连珠的小公主，但一语中的道破别人痛处的，真是第一次见。

    「孙小姐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让我这种凡夫俗子开了眼，原来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不可一世。」宋焰忍着脾气，气得差点咬碎了牙

    「宋先生，你错了。真正的不可一世，是不分贫富。」孙息情双手交叠抱胸，直视宋焰，慢悠悠的说：「越是出身高贵的人越注重礼节，那是因为他们也不屑为小事计较、动不动就像个野蛮人一样吵吵闹闹。而本来自卑的人，所看的，整天都会是别人怎么对他有偏见、别人如何不尊重他、别人又是怎么的自以为是。」

    「妳……」

    要比辩论，宋焰区区一个来来回回只会死咬某几个点的人，又怎么能辩得过作为鬼灵精的孙息情？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他，此刻就像一个绝望的文盲，除了一个「妳」字能说得出口外，就只懂得握拳，气得额角青筋爆了出来。

    至于不发一语，在旁看着事情发展的孟家二老，对孙息情的连番发言贊赏有加，在心里加了一个又一个的满分。

    既是门当户对，又懂得与长辈相处，情绪穩定又自信开朗，妙语连珠又懂得拿捏分寸。和宴臣这沉默寡言又内斂的孩子在一起，二人正好互补了彼此。

    「这頓饭我也吃不下了，许沁，走！」宋焰「妳」不出个所而然，最终恼羞成怒打算拉着许沁离去，谁知道一直和他在同一阵缐上的人，现在卻不为所动

    「许沁！」

    「你先回家吧，我很久没和爸妈一起吃饭了。」许沁有点无力，连正眼也不想看一下她这个只会丟人现眼的老公

    不想见他，是真的；想陪爸妈，有一些吧；想再在孟宴臣身上寻找一丝或许自己仍被他重视的痕迹，好让她燃点解决和宋焰婚姻，再次抓住真正爱她的人的希望，这才是最大目的。

    「妳……」怒目瞪向孟宴臣，宋焰冷笑一声，向许沁留下一句冷嘲热讽的话语，便扬长而去：「是啊，难得妳哥也回来了，也该好好的叙叙旧了。」

    宋焰的话让许沁难堪至极，两老也不是没看透许沁的心思，但从前不允许她和孟宴臣在一起，现在更不可能让她有半点歪脑筋动念，毁了孟宴臣真正的幸福。

    而孟宴臣，也不是不心疼许沁，只是这种心疼只属于兄长对妹妹的。但从前他劝过，阻过，她也不听，选择伤害父母的心也要和宋焰在一起，那么他只会认为这一切是她究由自取，不会帮，也不会再张手预备在她墜落时接住她。

    但幸好，这頓饭的气氛並无因为这小插曲而受到太大影响，孟家人依然开开心心的，只有许沁像个搭桌的陌生人，半句话插不上，就连昔日哥哥会夾给她的鸡腿，也易主了。

    「情情，喜欢吃什么？多吃点，千万别客气。」比起养女只会带个没什么教养的老公回来气人，孟怀瑾可喜欢孙息情这个女孩了，巴不得让儿子年内就和她定下来

    「爸，太多了，情情吃不完的。」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好客热情一面的孟宴臣，眼见孙息情碗碟上的菜品越堆越高，也忍不住要阻止父亲的行为了

    最初，孟宴臣也对于带孙息情回家一事心里存在多少忐忑，总担心有些什么地方让他们不满意，又怕孙息情会尴尬会难堪。而事实证明了就是他过度担忧了，他的小公主很会讨长辈欢心，根本就不需要他担心太多。

    「没关系嘛，我慢慢吃就好了。」孙息情吃得认真，也不吝啬对孟家厨师好手艺的欣赏：「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邀请。我一个人住，平常也吃得隨便，真的很久没有吃过家常菜了」

    隨着时日变遷，孙息情的爸爸孙文台早就在瑾年集团退了下来，将管理大权交至孙息情的姐姐孙依年、堂兄孙仲元手上，然后便带着妻子环游世界享受人生。孙息情与姐姐早在近郊大宅搬到巿区的江景大平層住，但后来姐姐成家了，大平層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居住，吃也总是隨意解决。

    现在能沾沾孟宴臣的家庭气氛、家常美味，也是很幸福的事。

    「我和妳叔叔现在也不过问国坤事了，宴臣也忙着打拼事业。什么时候妳想来吃饭，就直接来，妳也别担心会打扰我们，就当作来陪陪我们老人家。」付闻樱的动作比孟怀瑾收斂一些，毕竟一个家总不能有两个人都像蚂蚁舔蜜糖一样太过进击进取

    「欸，对了，情情，妳和宴臣是怎么认识的呀？宴臣这孩子感情经历淺，也不会说话，在平日相处的时候要是惹妳不愉快了，妳别放心上。」孟怀瑾还是会些语言艺术的，若直接说孟宴臣没谈过，会让儿子丟了脸，那还是拐个弯修饰一下比较好

    说到这里，孟宴臣迟疑了一秒钟，正好与许沁对上了眼，便马上别开脸，免得给了她奇奇怪怪的幻想空间。

    「前年在孙依年的婚宴上，情情是伴娘，就是这样认识的。」

    孟宴臣没说的是，孙息情当初想接捧花，结果没接着，花卻是直接到他怀里了，后来孙息情厚着脸皮问他能不能把捧花送给她。这才是二人的初次交流。

    这段相识经历，他要是说出来了，小公主肯定不放过他。

    「虽然我和情情在今年年初才确立关系，时间不长，但我们都有了共识是以结婚为前题的交往。所以爸妈，你们也不用担心、不用催促我俩婚事，这些事情我们会有自己规划。我很珍惜情情，也只想和她走到最后。」孟宴臣的语气坚定认真，也借这番告白挡住了父母在未来会出现见逢插针式的催婚，到了最后的一句话，他紧握着她，想将真摯的心意可以丝毫不差的传递给她

    孟宴臣对感情专一，也不乱打妄语，所以听见他愿意对他们说这些、说未来，孟家二老当然是欣喜接受，也更爱惜孙息情这个未来媳妇。

    只是这一切，看在许沁眼里，听进许沁耳里，都像以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向她，反复又反复的令她淌血心痛、令她妒忌、令她仇恨、令她悔恨。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就连在最后各自离家时，孟宴臣也不愿看她一眼、对她说一句再见，他的副驾也换了人，就连后座也没有她的位置。

    她坐孟家的车回到那陰暗髒乱的胡同，宋焰在求婚时为她买下的房子，在去年早转手套现让他给舅舅做赔本生意了。她又回到了这条胡同，望着似是永夜黑暗的前路，忆起了宋焰婚后的失控失态，又想起了孟宴臣对孙息情的宠爱，一切一切都令她再也承受不住，蹲在下车的原地放声尖叫大哭。

    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