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唤醒沉昭的是窗外的欢呼声。意识回归以后,她一凛,迅速撑起身体四下探查。

    黑刀被昨晚强撑着回到家的沉昭搁在桌边,刀刃上还残留着脏污,没来得及收的药瓶四下散在床榻上,一切都是昨晚的模样——除了沉昭自己。她紧绷着脸,伸手按向小腿的伤口:昨晚上还疼得肌肉抽搐的伤口被沉昭大力按了一下,居然没有任何痛感。沉昭解开布条,被灵气灼烧的痕迹还在,因为沉昭刚刚的动作,又有血迹从伤口中流出来,可是除了血液滑过皮肤带来的痒意之外,依旧没有任何应该有的感觉。

    沉昭抿唇,重新绑好伤口,她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拿起那把黑刀,垂着眼抹掉刀上的脏污。

    她在思索自己和这个地方的关系。她不属于这里,她可以和这里的人对话,能够有一些行为,比如给遇青倒水,而这里的人可以对她做出更激烈的动作,推搡,伤害。她的攻击会出现很明显的“削弱感”。

    这样锋利的削铁如泥的一把刀,居然只能把那个男修的手划开一道不是很深的口子。

    沉昭手顿了顿,按住刀刃。

    但如果反过来想呢。她“不被允许”对这里的人动手,是这把刀强行打破了这个规矩,撕开厚重的原则,将那个男修砍伤。

    两种可能性,出发点不同,但是都指向幕后之人的规矩。她不能对男修出手,或许不止男修,她无法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只能被动地“观看”。

    疼痛不是她正在被这个地方同化的象征,而是代表着她围观者身份的改变。

    她短暂地进入了这个世界。

    记忆的缺失和更改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围观者”的身份,她需要全身心投入,所以不能有一点别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这把刀或许是沉昭如今唯一的依仗。她当即就抓着刀走出门,赤脚踩在地上的感觉不太好,但是房间里也没有能放置新鞋袜的地方。作为一个落脚处,连放置衣物的地方都没有,唐双儿也是,家中几乎没有任何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幕后之人对她们敷衍的态度可见一斑。

    刚想到唐双儿,房门就被敲响出“笃笃”的声音,沉昭走过去拉开门,就被塞了一碗水:“引霜夜快乐!”

    碗中的液体在动作间洒落出来,沉昭忙端平了碗:“这是什么?”

    唐双儿脸庞红红,手里端着一个一样的碗,她瞪圆了眼,说:“是酒啊,引霜夜,大家都会喝酒的。”

    沉昭从未听说过这样奇怪的节日习俗,虽说她并不记得其他习俗。她看着唐双儿,慎重道:“我不会喝酒。”

    听到酒那一刻,沉昭心里的抗拒与抵触做不得假,她应当确实喝不了。

    唐双儿脸上带着一些迷蒙的醉意,眼神却很亮:“没关系,我们去祭拜!”

    沉昭一头雾水地被小醉鬼拉着出了门,然后在门口坐了下来。她抛开手里的碗,一脸严肃地对面前的雪地伸出手。

    她开始堆雪人。

    如果沉昭的常识没有被扭曲的话,那应该确实是堆雪人。

    在沉昭震惊的时候,唐双儿面色酡红,表情却很严肃,动作飞快,她很快给雪人捏好了四肢和身体。摆在了门前的路上。

    看着那个没有面容的雪人,唐双儿端起碗,打了个嗝,晕乎乎地说:“雪女娘娘,希望,您能保佑爹早点回家,保佑姐姐平平安安,保佑娘身体健康。”

    她举着空碗做出倒酒的动作,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那个没有脸的雪女娘娘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雪沾在唐双儿脸上,她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将雪人打碎抛回路上。

    沉昭……沉昭对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叹为观止。

    好生平易近人的雪女娘娘,好生爱护信民的雪女娘娘,祭拜用的雕像随便找点雪就能做,祭拜完了送仙甚至不需要浪费过多的精力,直接从哪来回哪去。

    哪里像……

    沉昭表情空白一瞬。

    像什么?

    那个称谓已经呼之欲出,却因为空白的记忆怎么也说不出来。

    “姚沉,我好想我爹啊。”将雪人彻底送回去的唐双儿转过头,小声说。

    沉昭回过神:“你还记得你家人吗?”

    唐双儿:“我当然记得啊。”她喝了酒,浑身发热,热到她眼眶烫得吓人。她索性坐下来,说:“我姐姐,人特别好,跟你一样,都很温柔,她特别聪明,比我聪明多了。”她打了一个酒嗝,抬头看沉昭:“她好像很久之前就离开我了……唔,为什么呢?好像是因为家里人太多了,姐姐说爹承担不起四个人的赋税。”

    沉昭呼吸一顿,她皱着眉,看着唐双儿:“人头税?”

    被问到问题的唐双儿晕乎乎地看着沉昭:“人头睡?”

    沉昭凝视她半晌,最后放弃了。她拿着那把刀,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个圈,想了想,又画了一个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圈,最后用一个小圈将这两个圈串起来。

    唐双儿凑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沉昭推开她散发着酒味的脸:“我在画这里。继续说说你的家人。”

    地上的痕迹被沉昭抹掉,唐双儿沉默了很久,突然道:“我爹其实老了。”她语气很平淡,沉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唐双儿在这时和她对上眼,目光清澈,哪里还有之前朦胧的模样?她轻声说:“我想起了很多。”

    沉昭审视着这个对她来说并不熟悉的唐双儿。明明是一样的模样一样的神情,恢复了记忆的唐双儿却像是鲜艳的画卷褪去了颜色,整个人带着突兀的苍白。

    记忆蒙蔽不是即时的,只要想起来了就不会再被清除。沉昭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对唐双儿很轻地笑了笑:“说吧。”

    唐双儿没有站起来,她还是坐在地上,问:“你是不是还没恢复?”

    沉昭又一怔,开始揣测她和唐双儿的关系。

    唐双儿说:“你之前不会这样笑。”她抱着腿,仰头看着皱着眉的沉昭,说:“不会这样温和。”沉昭就算是笑,给人的感觉总是冷的。

    沉昭默然,问:“你很了解我吗?”“我们认识不超过三天。”唐双儿坦诚,她没指望能到骗过沉昭,她是失忆了,不是傻了。雪女在蛊惑她对宁遇青出手时,她的眼前浮现却是沉昭离开前洞悉一切的眼神,可是沉昭说出的却只是安慰。

    唐双儿目光扫过沉昭赤着的双足,最后停在脚掌的布条上:“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会疼。”沉昭道。她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对这里的猜想,唐双儿听得一脸怀疑自我:“你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猜出了这里是个幻境,知道了我们两个是外人,无法影响幻境里的人,还找到了很多线索?”

    沉昭纠正:“我没猜出这里是幻境。”

    唐双儿嘴巴泛苦,人和人的差距或许就是这样吧:“我们进入这个幻境之前,还有一个幻境。”她将从进村开始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沉昭,尤其强调孙常宁变成雪和她们一起去找徐松,宁遇青对着自己捅了一刀。

    沉昭听完,看向路边那棵枯死的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差别很大啊。”

    唐双儿赞同地点点头,这两个幻境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沉昭若有所思地看向唐双儿,说:“我大概已经明白了,继续说说你的家人吧。”

    她挺好奇的。

    唐双儿脸一僵,她讷讷道:“为什么还是想问这个?”

    沉昭歪头看着她:“因为你的眼睛很难过。”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唐双儿的眼睛是毫无阴霾的明亮,而现在,她的眼睛上蒙了一层名叫回忆的雾。

    记忆可真是一个叫人难过的东西,它让无忧无虑的少女变得忧虑,但正是因为记得,人才得以成为她自己。

    唐双儿低下头,低声道:“我爹是雪原矿工。”想到沉昭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她向沉昭解释了什么是雪原矿工。

    北地丰饶举世皆知,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从北地出产的矿石、药材都蕴含着极为精粹的灵力。以这些资源打造的武器,炼制的丹药,质量远胜于用其他材料制作的武器丹药。

    虽说沈国皇室把握着几条大型矿脉,但却并没有禁止北地人民在小型矿脉里寻矿,甚至每个月派出修士前往各地以稍高于市面价格的银钱向没有门路的普通挖矿人收购他们手中的矿石。但挖矿人大多是凡人,他们对于某些特殊手段才能取得的矿石灵药束手无策,只有某些运气难得的人才有可能撞大运得到真正值钱的灵矿,为此,他们需要在寒风料峭的凌晨离开家,然后在白茫茫的雪原中前行,还要小心在雪原上出没的野兽。这种在北地上忙碌一生只为几块石头的人,被统称为雪原矿工。

    唐双儿的爹就是雪原矿工。

    矿工有的毛病他都有,老寒腿、雪瞎子、看不清东西,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雪原矿工。

    和姐姐不同,唐双儿没有出生在她爹最好的年纪,她所面临的只是一个逐渐老去的男人,他的双手不能将她举过头顶,他的脸上出现皱纹,但他依旧是爱她的。所以,在唐双儿十岁那年,他不顾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带着笼帽和鹤嘴镐进入了雪原。

    北地一直有个传言,餐风饮雪的雪女从霜雪中生,在死去时她的身体也要归还给风雪,而雪女心就是雪女唯一能留下来的东西。得到雪女心,就能让凡人脱胎换骨立地成仙。

    “就因为我无理取闹想要做修士。”还未能从回忆中抽离的唐双儿抱着自己的腿,轻轻呵出一口气:“那天的雪好大啊,他就那样走进雪原,再也没回来。”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唐双儿肩膀,她扭过头,对上沉昭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她曾经觉得这双眼睛冷而锐利,可是如今如今眼睛里盛满了温和,眼睛的主人笑了笑,语调温和:“你懊悔自己的任性,又不知道怎么样补救,再加上越发艰难的家境,你相信了雪女的言辞……”她顿了顿,问:“是你带我进来的吗?”

    唐双儿想说是沉昭自己要跟着她进入雪原的,但是她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含糊道:“差不多。”

    可是沉昭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她只是问:

    “没有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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