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星和林栀在各自也许都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认识了。

    林栀的父亲李棋言是入赘的林家。和林霜影之间也有过很好的几年，最后还是离婚收场。

    林霜影骄傲了一辈子，连挽留都是用净身出户来威胁。没想到李棋言很快答应，连林霜影父亲无条件赠与他的房子都不要，只身离开了H市。而陈淮星的父亲常年出轨，包括陈淮星本人的母亲都并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两个混乱家庭里的小孩相互依偎，学会熟练地伪装无害和乖巧，私底下又用彼此才知晓的方式对这个世界深深不屑。

    他自问这样的情况下对林栀很难不动心。那时他还没有学会将真心滞缓，很快对林栀表白了。林栀神色未动，只是笑着对陈淮星说：“看过了我们的爸妈，你还不觉得爱情到最后都是要腐烂掉的吗？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朋友。”

    感情在林栀和陈淮星之间变成了一场棋盘上的无声博弈。二人棋盘各执黑白，原本稳定非常，直到陈淮星给林栀发了一张沈静夏的照片。

    【眼睛很漂亮啊。】

    认识了这么多年，陈淮星很快知道林栀在生气。

    【那不是和你一样？】

    同样，他知道这么说，林栀会更生气。

    林栀深谙自己的美丽，在陈淮星眼里，她和林霜影一模一样，骄傲，尖锐，只想享受别人的喜欢而不懂付出。

    她自己没有发现，或者不愿意承认，她也和林霜影一样恐惧不被爱。

    那么沈静夏呢？

    说实在的，陈淮星并不觉得她和林栀有任何相像。

    沈静夏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美丽。

    有节和沈静夏班一起上的体育课，几个打球的男生中场休息，自然地开始讨论起了隔壁排球场上上课的女生。

    “哎，你觉得三班谁最漂亮啊？”

    “那肯定是谢晴桑啊，她可是学校主持队的，外校都有人为了她打架。”

    “我倒觉得是沈静夏。”

    有人揶揄：“怎么，你的取向是文艺才女啊？”

    “你懂个屁，这叫气质。”

    平时不太爱说话的一个男生这时候突然插了句嘴：“其实她光看脸也很漂亮啊。”

    几人静默下来。排球场上的沈静夏将头发低低盘在脑后，搭档的球打到了她身上，滚得很远，她却笑了，跑到靠近篮球场的一边捡球。盯着她看的几个男生故作自然地将视线低下，等她走远，刚还揶揄别人的男生突然发话：“就是没谢晴桑那么瘦，要再瘦点我肯定追她了。”

    说罢还用手肘努努旁边的陈淮星：

    “你和沈静夏好像挺熟来着？她有男朋友吗？”

    陈淮星不急着回答，将手中的水喝干后笑了笑：“没有啊，你去追吧。”

    沈静夏发现一切的那个下午，陈淮星并没有睡着。在他那样伤害她之后的每一天，沈静夏没有过一句质问，也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只是静静地离开了他的世界，就和那天下午悄然无声地离开他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一样。

    这几年来，沈静夏在陈淮星的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那天下午房间里的菠萝味。

    那盒菠萝一直留在了陈淮星的书桌一角。

    陈淮星一口也没吃，但不想归还，也不想扔掉。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只是一直放在书桌上，由台灯照着这一盒菠萝变质的全过程。初夏的天气，菠萝根本招架不了几天，封在保鲜盒里的水果香最后变得分外馥郁，冲了出来，带着诡异的腐烂气息。

    现在沈静夏在自己几步之外。他突然有点好奇，沈静夏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靠近她会是什么气味。

    直到看到沈静夏背后的人。

    来人比自己似乎还要高些，衬衫西裤，一身刚结束什么重要会议的正式穿搭。看向自己时眼神沉了几分，显得森冷，等到沈静夏侧头看他，气场又变得柔和。沈静夏也好像完全不排斥他一样，甚至从与自己的对峙中，明显开始变得心安。

    陈淮星觉得这一切都刺眼了起来。

    背后又有车辆靠近，远光灯刺目，沈静夏不知道这辆车具体要开往哪个方向。趋利避害的意识驱使着她下意识圈住周岩樾的手臂，沈静夏没来得及想太多，将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深灰色的衬衣下是周岩樾皮肤的温意。距离拉近，周岩樾身上专属他的气味全数扑向了沈静夏。

    对男人避如蛇蝎的这么多年，沈静夏对所有靠近自己的男性生物的气味和举动都很敏感。她明确觉察到今晚的周岩樾和面包店那晚以及之前三人饭局时的状态都不同，除去夜色本身的冷冽，他自己也有几分明显的不悦。

    只不过被他的礼貌和温柔包裹住了一些。

    没等沈静夏重新移开点距离，周岩樾先问道：“那是沈老师你的车吗？”

    沈静夏再度回头看向自己的小Polo，车头凹进去了一大截。站在自己车旁的陈淮星似乎很有耐心，也在看向他们，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眼神有些玩味。

    收回视线，沈静夏顾不上在周岩樾面前收敛情绪，先长长叹了口气，反应过来后开口：“您来找师语吗？她今晚估计会拍到很晚。”

    “对。”周岩樾略微停顿，又说：“你也要等到他们收工？”

    “是的，今晚的夜戏很重要。”

    周岩樾的眼神往两辆车的方向偏移，自然也与陈淮星对视。嘴上依旧在问着沈静夏：“需要帮忙吗？”

    沈静夏略微抬头，这个角度周岩樾的整张脸就在眼前。他长得真是分外周正，沈静夏心想，虽然周正的眉眼里融着些不满。周岩樾望向陈淮星身处方向的眼神炙烤着沈静夏，似乎他也在望向自己一段渴望尘封的过去。

    想到这，沈静夏摇摇头：“没关系，我会很快处理好的，不会耽误拍摄。您先忙吧。”

    周岩樾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应下。有人一直在不远处的一辆宾利旁等着，见周岩樾走了回来，为他开了车门。

    沈静夏不知道剧组此刻的拍摄进展如何，虽然还没人给她打电话，心里还是有些焦急。原本为了避开和林栀在工作场合外还有接触，沈静夏特地将车停在了有点远的地上停车场。没想到陈淮星今天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对比起她，陈淮星显得很是悠闲，不辩白也不伪装，等着沈静夏开口。

    沈静夏觉得他的这副做派和林栀倒还真的是很像，简直绝配。

    越看Polo车头的凹陷越觉得心烦，沈静夏开门见山：“走保险吧，你叫保险公司了吗？”

    “我刚回国，车没有保险。”陈淮星一脸淡定地扯着鬼话，“等你定损好我直接给你转钱吧。不过我刚搜索了，你车上留的号码没有关联微信。”

    沈静夏简直无语。她不明白陈淮星摆出这副要和她纠缠的架势究竟是为何。拍摄还在继续，连这一分钟沈静夏都不想再和他耗下去，只想走人。

    “不用加了，我定损好会自己联系你的。”

    说罢立即转身。

    “沈静夏。”陈淮星抬高了音量，连名带姓喊住她。

    陈淮星不想看到沈静夏的背影，这总让他想起沈静夏离开他房间的那个下午。

    好像他和这辆车一样，坏掉了，就可以扔在原地了。

    沈静夏脚步一顿，两个人见面到现在没有叫过一次对方的名字，似乎避开喊名字就可以抹去一些过往一样。尴尬的默契。

    她不期待陈淮星会说什么。只是沈静夏想，不需要寒暄，也不需要解释。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了。

    陈淮星头一次避开了沈静夏的目光，视线移向茫茫夜色，最后还是开口：

    “林栀还要在这当一段时间的钢琴指导，你知道的吧？我应该会接送她上下班。”

    沈静夏心神彻底稳住，她点头：

    “好，这是你的自由。”

    目送沈静夏走向拍摄场地，坐在车后座的周岩樾隔着车窗，又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陈淮星。

    刚刚他在车内不动声色，看倒是看得很清楚。陈淮星最后喊住沈静夏时，神色虽然如常，手先在口袋外搓磨了一会，看着像是习惯性地在找已经收起来的烟。

    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稀松平常。

    周岩樾皱了皱眉，静静思索片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开置顶群聊里的群成员列表，点击其中一个头像发送了好友添加申请。

    拍摄已到尾声，出于剪辑需要，於导要再拍两条实拍。主演的几个助理放松了下来，在一旁泡起了泡面。师语小助理见沈静夏还站在一旁，主动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沈静夏委婉拒绝，只要了瓶矿泉水，还没拧开就先困得打了几个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打得沈静夏泪眼朦胧，抬手一看，得，手表都已经没电了。

    想到自己那辆被陈淮星强行碰瓷的车，思虑再三，沈静夏还是决定打车回去。她准备问问一向过美国时间的任佳嘉睡了没，好等上车了把自己的行程发送过去。

    刚在片场忙得晕头转向，手机都没来得及打开看一眼，这会才发现自己有新的好友申请。第一反应是找上门来的陈淮星，沈静夏困意滔天，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皱起了眉。

    等看到熟悉的头像才发现是周岩樾。

    刚更改完备注，屏幕上就跳出了他发来的消息，

    【周岩樾：沈老师收工了吗？】

    沈静夏惊讶他这么晚还没睡。晾了“大老板”这么久，赶紧先回复。

    【沈静夏：马上收工了。】

    【周岩樾：好。】

    【周岩樾：你的车不适合再开了，这么晚一个女生打车也不安全。我安排了司机在停车场等你，会把你送到家门口。】

    沈静夏有点傻眼，反应过来后觉得不太好意思，拒绝的话都在脑海中组织好了，眼神停在左上方的“1:42”后，又犹豫了。拍摄场地在H市的郊区，离沈静夏住的地方超过40公里，开车需要将近一个小时。任佳嘉还没回消息，周岩樾还在等着自己的答复。

    想到这，沈静夏还是决定答应下来。

    【沈静夏：好的，实在谢谢您。】

    又补了一句：

    【沈静夏：有空我请您吃饭。】

    好一个狗腿啊。沈静夏在心里暗自嘀咕。

    H市再热闹，这个点路上也几乎看不到别的车，只有固定距离的路灯依旧闪耀着。沈静夏盯着窗外，按下车窗的开关。棕黄色的灯光不再被车窗滤过，直接照了进来。

    静夜无风，但夜里温度也明显比白天低很多。沈静夏觉得这样清醒清醒也挺好，让人家司机大叔额外等了这么久，上车没多久又睡着的话，总觉得有点像在摆莫须有的架子。

    “您要是觉得冷的话，旁边的座位上有毯子。”司机想了想，十分有眼色地补了句，“这是备用的，周总没有用过，您可以放心用的。”

    车内有和周岩樾身上相近的味道。沈静夏不知道周岩樾是偏爱用某款香水，还是在车内留下了太多他的痕迹，以至于这条新毯子上似乎也有一样的气味。

    浅浅的绒毛熨帖着沈静夏颈侧的皮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