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连续几日的暴晒后乌云密布，隐约透露风雨欲来的压迫阴云。

    桑榆掐点来到熟悉的后区内务院，她得看看今天的任务。

    尚未踏入院子，门口就可以听见一片嘈杂。

    “听我的话，你就别去了行不行！”

    “爸！…小雅姐她死了啊！”

    熟悉的女声传入桑榆的耳朵，是昨天那个短发女生的声音。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中年大叔充满未尽之语。

    “我不该带小雅出去…”女生声音不再强硬，带着哽咽。

    “可是如果她的父母没有迟堇渊被杀死，她早就能去别的区治病了…”

    “丽丽，你别说了！”提到大检察官后，阻止的话语瞬间严厉起来。

    “她的死是我的错，但是别的事情…”

    “你没资格管我！”

    大门被猛地推开，桑榆和女生迎面撞上。

    女生红帽白衣，又有蓝白条纹勾勒。深红带子挂在腰间，衣口有几个深色袋看起来是什么套装。眼睛浮肿通红，眼下一片乌黑。看上去昨夜哭得不轻。

    意识到自己撞到一个普通人，她匆忙说了声：“抱歉。”

    声音还带着颤抖。

    然后头也不回地加速离开了。

    “回来！丽丽你回来！唉…”李叔追到门口，圆圆的脑袋往左一看。

    异者的体能本就超过常人。闻言跑得更快，在转角消失不见。

    李达追出来气喘吁吁：　“唉——”

    桑榆略有尴尬：自己是不是看到别人的家务事了。

    “李叔早上好。”她抬起手，乖巧地打招呼。

    “小榆啊，进来吧”李达回过神来，看到一旁的桑榆，自然也知道刚刚的事情被她目睹。

    无奈摇摇头，“我们家丽丽有点叛逆，刚刚…让你见笑了。”李达叹息几句。

    桑榆疑问：“她是去整理小雅的遗物吗？”

    “你认识小雅？”

    “我昨天也在城门口，碰巧看见了…”桑榆解释道。

    “这样啊…”李达不再多语。

    “只是那样就好咯…”

    李达摇摇头，看着桑榆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到底咽下话语。

    被孩子怼后的李达一下子老了十岁，看起来忧愁不已。

    连带今天的采买都提不起精神，砍价也不积极。回来之后让桑榆将买的物资分配好，一部分做当日的菜品送到厨房，一部分作为储备，存到仓库。

    可能是照顾男人的心情，桑榆在沉默中做事迅速。左手抬起，就着分配的麻色工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一切搞定了。

    “小榆，能帮我一个忙吗？”

    李达不知何时，再次坐在台阶上。大瓷缸里灌满浮白沫的黄酒，他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灌下。

    “您说。”桑榆现在很闲，愿意了解更多。

    “我给你小雅家的地址，你帮我看看丽丽在不在，帮我把她叫回来吧。”

    他怕自己过去，孩子就再次回避了。

    *

    F区12号街103号…

    桑榆拿着小纸条挨家挨户的对照。

    F区据说接纳了太多负担不起生活的人，是贫民区。一路走来，房子也从水泥建筑逐渐变成铁皮水泥混合体。破损的红灰老楼满是岁月冲刷的痕迹。

    路边有人背着一筐豆子回家，他被晒得黝黑，大波浪的发型没人梳离，在光下显得灰蒙蒙的一片。

    几个小孩踩在凹凸不平的土地，肆无忌惮地踢皮球，发出欢快的尖叫声。球面缝缝补补，看上去泄气了无数次。

    桑榆的穿着普通但干净，周身恬静安详。充满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偶有居者瞥她一眼，然后见怪不怪地目送她离开。

    找到了。

    103号木门的已经敞开。

    丽丽其实名叫李莉莉，只是这片区域的人困于生计，久而久之，说的写的就变成丽丽了。

    李莉莉和另一个男生正在拖着纸箱，收纳遗物。

    柜子和床已经收拾好了。顾小雅孤独彳亍的十八岁，最后只能留下一个纸箱。

    “你们好。”桑榆打招呼，“李达大叔叫我来看看你们。”

    “你是…”莉莉话语迟疑。

    桑榆：对，我就是你今早上碰到的人。

    “昨天给小雅送花的女生吗？”

    竟然记得这个，桑榆微愣，继而点点头。莉莉的表情和缓下来。

    “我来和你们一起收拾吧。”见莉莉没有敌意，桑榆一顿继而轻声开口：“李叔让我和你说，做完事就回家去吧。”

    桑榆没有忘记李达的叮嘱。

    莉莉眼里的蓝边都变得暗淡，她满眼落寂，她侧身让桑榆进来，语言上没有回答。

    顾小雅的房间只比桑榆大一些，床边架着画板，画架上留下她身前画出的最后一副画。

    色彩明亮，用色大胆。

    澄澈的蓝天，太阳被白云遮住只露出一角。

    透亮的小溪潺潺流水，偶尔蹦出几条小鱼。河边嫩绿色的绒草铺平地面，树枝上抽出新芽，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鸟雀在周围盘旋，地上两只小鹿和一只白兔在河边戏水。

    风和日丽，万物复苏，让人看着心情愉悦。

    桑榆看愣了。

    “这是小雅根据书上的内容和我们的口述后想象的，很好看是不是？”莉莉柔了目光，温声询问。

    桑榆轻轻点头。

    可是回忆这一周的经历，从未在末世看到这样的景色。

    “但其实…我们也是骗她的。”一旁的年轻男生半垂着头，拿下占了水的眼镜，用纸巾擦拭。

    “带她去的污染区是我们再三选择，特意出远门找到的一处的勉强符合想象的地方。

    结果我们自己也没那么熟悉，才让她被三级污染物冥幻兔给污染了。”

    莉莉低垂双眼：“我们…就不该带她出门。”泪水无声地落在地面。

    “冥幻兔？”又是致幻性的污染吗？

    “嗯，本体是这样的兔子。”

    男生拿出照片：

    已经很难说它是一只兔子了。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就是三头兔子脑袋上都有明显硬化的长耳朵。

    照片上的兔子呲牙，巨大而锋利的尖牙，看起来咬合力完全不输猛虎。完全不是小白兔的模样。

    …

    所以，原来所见之景也只是一场欺骗吗。

    桑榆失语。

    “末世…就不该有想象吗？”莉莉跌坐床边飘渺地低语，余音在不大的房内萦绕。早已知道答案，不指望的回答。

    须臾，桑榆出声：

    “至少…小雅是快乐地离开的。”她不痛苦。

    莉莉捂着脸露出苦笑：“谢谢你的安慰。”

    “其实这里…每天都有好多人离世。我只是懊恼，只是不甘心…”

    不是安慰，至少桑榆不这么认为。

    顾小雅留下的最后一副作品明显已经画好署名。

    说明她早有觉悟，做好去奔赴一场梦，迎接死亡的准备了。

    她是含笑倒下的，虚幻或者现实不重要。她实现了她的梦想。桑榆盯着那幅画，能看见一个温柔的女孩低眉浅笑的模样。

    “这副画，我们会将它好好保管的。”

    他们把画留在最后就是不想折了纸毁了画。

    男生上前，取下画夹，欲将它放入塑料膜中。

    “等等，画的背面有字！”桑榆和莉莉同时惊呼。

    末日临期，我的痛苦加之于身，它告诉我四日后的终结。在那之前我将走向未来。

    ——雅10.17留

    留言的日期就是昨天，顾小雅有给每幅画附语的习惯。长期病痛加深，她的文字落笔轻却不显浮，反而优雅郑重。

    她的意思是在她眼中的末世要提前了吗？桑榆深思。

    同时悲痛欲绝的莉莉这才意识到这份决语：“什么意思？小雅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了吗”

    继而意识到这个时期对普通人而言，出远门写下遗书也是正常。

    为了这趟出行，顾小雅求了他们三年。若不是近日她渴求愈紧，不断咳血。他们也不会…

    她盯着那幅画反复咀嚼终于意识到什么：

    “小雅她体质特殊，每次侵袭来前都会有所感知。她的意思是…侵袭将在这三天内发生吗？！！”

    距离她的留言已经过了一天，现在他们还剩下三日。

    “不行，我去门口要告诉…”莉莉住了嘴，脸上露出厌恶。她攥紧拳头，不知道在挣扎什么。

    “要告诉监管员。”她紧着嗓子补充。监管员在城中更像是影子，一般在城门口更好找到。

    捡起自己的帽子，欲冲出门去。

    “你疯了吗？！”男生拦住了她。

    “昨天之后就是迟堇渊守城门了！你现在过去。”

    他顿声，继而咬牙切齿地低声：“去找死吗？”

    “……先找到再说。”莉莉本就是这么想的。她厌恶的就是迟堇渊，但她相信好友。

    这样的消息若是真的…

    需要通知驻城官！

    整个守城计划都将因此更改，面对重大侵袭的布设至少需要提前一天。

    一个小的监管员没有影响城里抉择的能力，但是他们更能找到监管官迟堇渊沟通。

    男生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你明明今天才！”关键信息没有出口。

    “我是讨厌他的□□！我想让他撤职！我是希望他毁掉，可是我不想毁了九城！”

    莉莉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想那男人瞳孔流露蓝色荧光也显露能力，大力拽住莉莉，两人就此纠缠起来：

    “我们知道了，提前护好自己不就行了吗？！”

    ……

    这是桑榆见势不妙，选择偷摸出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走出去外面还是老样子阴沉一片，不适合出门。

    桑榆叹出一口气，认命地选择去城门找那个昨天还希望再也不见的男人。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如果自己没有看见这番预言，那她也可以理所应当地在末世安逸求生。可惜她看见了，看见了就不能装糊涂糊弄过去。

    事情总要找人解决。

    她一面寻路，一面回想。

    其实她也算知道那个男的不希望莉莉过去的原因。

    再见到莉莉时，她披上了灰黄外套遮住了上身的服装。

    可惜她今天过来有些迷路，恰巧碰上他们他们在街边抗议。

    属于联合政府的几辆车停在路边，

    抗议的人里面不少与莉莉同样穿着的人手举横幅，拿着喇叭，手举物件大声播报。

    “迟堇渊利用权势恶意杀人，□□者不配领导！”

    “迟堇渊杀人狂罄竹难书！”

    “撤职！撤职！撤职！下/台！”

    周围嘈杂不断，秩序一片混乱。

    里面有异者有普通人，他们拿出东西砸向车子。被巡城队的人阻拦，事态还在控制。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呼声与反抗。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惊吓再加上寻找莉莉的任务，那时的桑榆没有停留，却也记住了特征。

    这是什么组织吧…难怪李叔不希望莉莉参加。

    她竞步急走，好在安置区和F区都是离城门较近的区域。

    她再次回到第九城城门。

    出城的动作被门口的监察员拦住。

    “你好，请出示身份凭证。近日侵袭将至，请于17时前返回城中。”

    桑榆远远望过去，一百米外架着棚子设好屏障监管入城的人，的确是迟堇渊。

    他站得随意却挺拔，左耳压着耳麦不知听谁的汇报。右手把玩配枪，没有放过每一个入城者。

    “我叫桑榆。”

    她推出自己的凭证：“要找你们的监察官，没有计划出城。”

    “迟少将？”监察员的脸上出现惊异和迟疑。

    桑榆胡乱点点头，任由监察员给她测了次污染，带到迟堇渊面前。

    迟堇渊嘴上低语还在布置任务，一双黑眸如鹰般凌厉盯着入城者，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看桑榆过来，他微微挑眉，继而右手持枪一晃。

    手下的副官立刻接到他的命令。安排监察员接替长官工作。

    迟堇渊闭语，带着桑榆到棚内一扯嘴角：“又见面了？”

    他瞥一眼腕间的手表：“有什么事要说？”

    态度一般啊，桑榆默默吐槽。然后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说，我看到留言距离污染侵袭已经没有一周，而是在三日后…”

    桑榆微微后仰，视线注视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

    “你会信吗？”

    迟堇渊眼底的戏谑沉入谷底，郑重和严肃攀上他凌厉的眼眸：

    “信。消息源哪来的？”

    他似乎并不惊慌甚至并不惊讶，他早有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