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多，天色已亮。院子里弥漫着薄薄的寒气。
马棚旁，一道橘色身影抱起一捆草料塞进喂草架，又俯身提起一个小桶把水槽加满。
“暴雪，多吃点，今天咱们出去干活！”
麦朵措拍拍马头，看着马儿开始徐徐吃草，才转身进入厨房。
一掀开门帘，蒸腾的水汽顺着缝隙涌出，随之四溢的还有浓浓的肉香。麦朵措撸起冲锋衣的袖子，纤细的胳膊露出来，显得白净细腻。
洗洗手，熟练地关火盛汤，不忘再盛一碗白粥，摆在托盘上，并一碟包子，一起端入父亲的卧室。
“阿爸，吃饭了。”麦朵措把早饭摆好，妈妈已经扶着爸爸坐在了小桌旁。
麦朵措并没有吃，父母的卧室桌子小，为了照顾腿部不便的爸爸才在这里吃早饭，她准备一会去厨房吃。
爸爸尼玛杰布不解的看着她，麦朵措解释：“阿爸，我今天想去牧场转转。”
这几天回到家后麦朵一直在想怎样利用专业知识养羊，牧场首先是个大问题。因为家乡贫瘠，牧场有限，能申请的草场牧草状态也十分不好。
妈妈温卉榕抬眼：“这么着急干什么？昨天才刚到家，我今天医院值班，你中午还要给爸爸做饭。”
麦朵措可怜兮兮看着爸爸，语气央求：“我带暴雪出去，能按时回来的，阿爸~”
尼玛杰布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不要跑远，注意路线，不要跑到别家牧场里去，现在休牧刚结束，夏季牧场青草还很嫩。”其他没有再多说。
温卉榕递给他一个包子，嗔怪道：“你就惯着她吧，万一中午回不来你可别着急，饿着肚子等你的宝贝女儿就对了。”
先喝一口小棉袄熬的牛骨汤，嚯，还放了虫草？尼玛杰布心里乐开了花：“我的女儿，能干的很！记得带水！”
麦朵措高兴地答应一声就去厨房吃饭了。
这次仓促回家，是因为尼玛杰布在巡检途中不慎摔断了小腿。本来今年身为铁路护路工的他可以申请提前退休，但他执意干到60岁，现在不得不提前退休了，麦朵措昨天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阿爸眼底隐藏的失落。
作为家里唯一的子女，麦朵措早就做好了打算，从攻读畜牧业硕士开始，就是父亲在鼎力支持她，而妈妈则更多地希望她能得遇良人。
刚七点多，外面还很冷，海拔3000多的高度，这个点可以说空气冷冽。麦朵措装了一袋水，牵上暴雪就和父亲告别出发了。
宽敞空荡的水泥地街道，两侧是甘曲村居民的水泥房子，五色经幡在每一户房顶静静悬挂。
偶然有牧民出现，别人家都是几百只羊在牧场附近，麦朵措看着自己的两只羊，牵着暴雪晃晃悠悠在路中央走着，脑海里盘算着怎么说服父母同意她养羊。
思绪飘远，走神了，发现前方有人时，麦朵措急忙拉住暴雪的缰绳，但仍然惹得来人不满。
“是尼杰家的吧？骑马看路！”
麦朵措认出是村里最有钱的贡布大叔，他嫉妒阿爸在村子里人缘好，总在阿爸面前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并不断炫耀他的女儿桑吉梅朵比她这个麦朵更温柔、更美丽、更大方。其实只占一样，有钱。贡布大叔家里有400多只羊和100多头牦牛。
同时也是最有势的。尼玛杰布本是牧民户口，成为铁路护路员后没有继续放牧。当年贡布以此为理由霸占了她家的草场。村民们都不敢评论这件事，年代久远，如何合理化的已无从考究。
麦朵措看着面目阴翳的贡布，仍然双手合十，躬身问候，“扎西德勒，贡布大叔。”
“尼杰女儿，你不是牧民，懂？就两只羊，在你家院子里喂喂草料就可以了！”贡布声音很大也很强硬，麦朵措有点害怕，但仍然坚持。
她握紧了缰绳，高声坚定的反驳，“贡布大叔，我爸爸可是牧民！”
“他算什么牧民！你们家有放牧手续吗？这方圆20里都是私人的牧场，你出去就是擅闯私人牧场！”
贡布一大早就出现，他既没有骑马也没骑摩托。八成是找事，以前他整日里在街边游窜，乡亲们都怕他。
麦朵措不理他，绕过贡布打算继续往牧场走，贡布一把扯住另一边缰绳，眼神狠戾的盯着塔，声音拔高：“你没证！不能放牧！你不怕被举报？”
麦朵措瞪他一眼，手抖缰绳，暴雪一声嘶吼，扬蹄把贡布掀翻在地。麦朵措趁机翻身上马，扬鞭就跑。
私自放牧被举报会被处罚，这个她知道。这两只羊是阿爸养着给妈妈挤羊奶用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羊奶据说更有营养。况且，麦朵措心想，今天也只是想去看看牧场情况。她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有了一个关于未来的设想。
一路狂奔，两只羊都跑累了。进入牧场，这里地处偏僻，没有三级公路，深入草原只有汽车碾压出的痕迹。
时值六月，牧草已经长出，私人牧场都用铁丝网围着。麦朵措手搭凉棚向远望去，连绵不断的植被绿意盎然，十分治愈。
暴雪跟随她停步休息，麦朵活动活动腰身。许久不骑马，硌的屁股疼。两只羊倒吃的不客气。放眼四周，真是………真是倒霉！远处一个黑点直奔她们而来，不会是贡布吧？
麦朵措赶紧用手机摄像放大变焦查看，果不其然！贡布也骑着马追来了。距离尚远，她赶紧吹哨子叫羊，催马狂奔。俩羊心想，这是没完没了了！还让不让吃饭了？
麦朵错一边赶羊一边扭头看，黑点逐渐变大。她心里慌的一批，想给爸爸打电话但是腾不出手。再说自己闯的祸，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自己解决。
于是摆正身子继续狂奔，前面就是戈壁滩，她一咬牙，赶着羊向戈壁滩跑。那里有软沙，她断定贡布抠门，舍不得骑马进戈壁滩。
果然，进入隔壁腹地再用手机变焦查看，贡布下马在牧场边缘等着。麦朵措一咧嘴，我还会原路返回？你就等着吧！放慢速度，一人一马两只羊，慢悠悠偏了方向继续走。
许是太自信了，没多久暴雪打响鼻，停步不再向前，怎么催也不走。麦朵措下马喂了它一点水，自己也坐在地上查看手机定位，这一看傻眼了。
信号全无。
四个活物又赶紧顺着指南针往回走，过了半小时，还是没信号。
麦朵错靠在马背上闭着眼把自己刚才逃跑的路线回忆了一遍，又把返回的路线重叠，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前进的方向。
十点了，中午赶不回去阿爸会着急。
麦朵措继续上马赶着羊，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心里不免着急，祈祷能顺利找到回家的路。
暴雪感觉到背上的小主人一直举着手机来回扭身子找信号。麦朵措就不知道暴雪驮着她早跑偏了……
十一点。很好，手机没电关机了。
彻底绝望。
麦朵措把水都喂了三个朋友，自己却口干舌燥。考虑着要不要再返回去。走这么远还没看到来时的路，牧场影子也没见到，必定是方向错误。
“暴雪，老马识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麦朵措拍拍暴雪。高原的灼日高悬，这么毫无遮拦的晒着，不热也热。她压了压棒球帽檐，“亲爱的，余生就靠你啦！带我回家！”
说完两腿一夹，暴雪仿佛听懂她的话，继续小跑。
走了一会，戈壁滩尽头出现了一片海子，影影绰绰，飘渺虚幻。麦朵措来了精神，使劲的探身去看，想确定是不是海市蜃楼。
“暴雪，快！暴雪！快走！”
她感觉不像是一场虚妄。
等她们走到近前才看清，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太阳能发电板。蓝色的发电板一人多高，地面是绿悠悠的青草，青翠欲滴，比牧场的草长得还好。这就意味着有人。麦朵措激动地从马背上站起来四顾，寻找活动的人影。
看了半天，没人？
她想喊人来着，可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喊再大声音也没有人会听见的。
两只羊吃草吃的不亦乐乎，根本不管麦朵措怎么想，她带着三个朋友继续深入这片太阳能发电板内部，也不计较它们对她的冷漠。
穿梭在八卦阵一般的蓝色海洋中，主路竟然还是水泥铺就，这里被打理的干净整齐，不知道这犹如外星人基地的庞大发电区是谁在掌管，那不得是三头六臂八爪鱼？麦朵措从心里敬佩。
来到一座几十米高的塔前，她发现塔后面有人在说话，不好打扰，于是她静静等待谈话结束。心里默默念：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易工，今年割草费用又是一项庞大的支出啊。”
“无妨。该花的花。”
“可是，听说有人坐地起价，谈不拢的话，集团能顺利审批吗？”
“先谈，东边不亮西边亮。”
“好，我知道了。”
“乐主任，那个谁，走了吗？”
“走了走了，我安排人送走的，姑娘挺执着，哈哈哈。”
“以后别让她再进来。”
“行，我看着办。”
半天没动静，好像谈完了。麦朵措整理一下帽子抬步上前。
“谁？”
“嘶……”麦朵措还没看清楚就撞进一个人怀里，双手顺势呈保护姿态，只不过……从这个男人马甲下的胸肌好硬哦，会不会是伪装的坏银？。
第一时间推开来人后退，眼光扫到那人胸前名牌：易辰光。
麦朵措闭着眼假装隐身，声音拔高完全不似道歉：“对不起！我没听见你们在谈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是对方半天没动静，麦朵一只眼悄悄睁开一条缝。
“这里闲人免进。”
头顶传来冷漠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麦朵不仅抬头睁开眼，想看看什么样的人可以用37度的嘴说出零下15度的话。
对面这个穿着浅蓝暗纹衬衣的男人身姿挺拔，头戴白色安全帽，帽檐下的双眼深邃而冷冽，锋利如刀，嘴尤其好看。正看着麦朵等她回答。
麦朵只好再次道歉：“对不起啊！”
她抿着干涸的嘴唇，盯着对面男人手里的水瓶子，那怎么也得500毫升吧，还是矿泉水。
易辰光语气凉薄继续问：“你是哪个村的？”
可惜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麦朵措心想。早晨被贡布大叔驱赶的阴霾还没散尽，否则她怎么会跑这么远以至于迷路？
“我是甘曲村的，出来放羊，迷路了，不是故意闯进你们这里的。”说着环顾四周，成片的太阳能发电板整齐排列，真壮观！
地面青草繁茂，这草长得可真好呀，绿油油，嫩呼呼，余光偷偷撇了一眼，暴雪和两只羊正吃的欢。
“放羊？”
易辰光打量麦朵措身后的一匹马两只羊，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这么远？来这？放两只？”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看一眼她身后的大路，语气颇不耐烦：”你给我出去！”
零下40度。
啊？大中午高温暴晒，自己手机没电，出去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出去不是死路一条？
“我手机没电，出去也没办法用导航，不能给条活路吗？”
本来正要转身离开，易辰光听罢停下动作，看着麦朵措，“真没电了？”
小人儿眨眨眼：“真的！”对着他划拉黑屏的手机，比珍珠还真。
“23公里？挺能耐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