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

    烫着羊毛卷的女人没吭声,只是上下打量着应梨,眼神直勾勾的,“你还是学生吧。”

    有个年轻一点的女人从屋内的帘子后探出头来,同样在看应梨,目光里有些许惊奇。

    应梨摇摇头,“我高考结束了。”

    “噢。”羊毛卷招呼着应梨坐下,“你要剪什么头。”

    理发店的皮质座椅有一点脏,满是裂纹,上头还有烟灰,以及扎进布料里面的头发丝。

    年轻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毛巾,替应梨铺上,“都高考啦,你能考上大学吗?”

    年轻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种故作亲切的矫揉造作之感,应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点点头,“应该能吧。”

    应梨把手里的小卡伸出来给她们看,“我想要染这个头发。”

    两个女人立刻把头伸过来研究了一番,嘀咕着:“去把林小玲叫出来,我记得她染过这个颜色的。”

    “她在忙了。”羊毛卷使了个眼色,接着下意识看看应梨,像是挣扎了下,抱歉道:“我们没有这个颜色的染膏。”

    年轻女人插嘴,“你染这个颜色,你家里人不骂你吗?”

    “不骂我。”应梨有点想走了,“那我去别家问问吧。”

    “剪头还是可以的。”羊毛卷对她笑笑,“不好意思啊小妹妹。”

    应梨看着她头上杂乱的羊毛卷,没有说什么。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头似乎不能随便地交给她们,不然很可能她会被迫重新剪一个乱七八糟的短发。

    年轻女人摇手,“剪头也别在这剪,这……”

    她替应梨解开脖子上的扣绳,又送她出门,声音嘀咕得有点小,“你要去正规理发店啊,以后别进这种小店里。”

    应梨突然间就懂了她的意思,嘴唇小小地张开,又很快合上,尽量装作没听懂。

    可能她装得太像,年轻女人像是有些着急,凑近拽了下应梨的胳膊,“听见没有,你得去正……”

    玻璃门突然被人大力敲了两下,打断了女人的说辞,应梨循声看去,眼皮子忽然跳了跳。

    邵明的脸色很黑,冷冷看向那个女人抓着应梨的手。

    年轻女人立刻就把手放开了。

    羊毛卷则是向着邵明迎了上去,笑盈盈问他,“帅哥,过来洗头啊?”

    她勾了下眼,“我们这都有空。”

    邵明只是皱眉,应梨沉默立在原地,直到她被年轻女人推了一把,“你怎么还不走啊。 ”

    “帅哥,”年轻女人把应梨推出门,顺便招呼着邵明,“进来坐。”

    理发店门楣的红光打在了邵明的侧脸上,映得他半边脸有些诡谲的阴沉感。

    他根本不理那两个女人,只是挺不耐烦的看向应梨。没想到这种神情立刻就让年轻女人紧张了起来,替应梨解释着,“她是客人,不是我们店里的。”

    邵明懒得废话,既然应梨出来了,他也就走近了两步靠近应梨,看着是要来逮她。

    不料这个举动却惹得年轻女人十分诧异,一把抓住了邵明的袖子口,“你想干嘛,这闺女还是个学生,你畜生啊。”

    羊毛卷也跟着凑上来,似乎是要帮忙,应梨连忙制止她们的举动,“姐姐,这人是我朋友,来找我的。”

    邵明忍无可忍了,从牙缝里阴戾地挤出了两个字,“放手。”

    年轻女人怔怔地放开了手,没等说些什么,邵明他转身拉着应梨便走,步子扯得很大,应梨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直到出了这条巷子,男人的步伐才稍稍变缓。

    应梨挣脱了下,冷不丁被邵明骂了一声,“你那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这种地方也是随便进的?

    应梨沉默着摇摇头,她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太高兴地甩了甩手腕,看见那边的皮肤已经有一大片泛了红。

    邵明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他伸手指着那巷子里头,几乎是喝问,“这种店你也敢进去?!你脑残吧。”

    应梨还是没吭声,她不明白邵明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其实她觉得店里的人挺不错的,可惜她们应该根本不会剪头发。

    邵明不顾她拒绝沟通的行为,他仍然为应梨的白痴感到匪夷所思,气得连语调都变了,“刚刚要不是我进去找你,那女的扯着你不放手怎么办?你到底想过没有?”

    应梨:“……她不是坏人。”

    而且,她认为这件事情的重点在于,“你这几天的晚上,一直都在跟着我吗?”

    邵明不快地‘嗤’了一声,“我他妈犯贱了?你别太自恋。”

    他不过是每天晚上这个时间段都会晃悠过来,感受下老城区的人文气息。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形容的话,”应梨点点头,“可能就是的吧。”

    足足愣了五秒,邵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

    而应梨甚至都没再看他,直接往前头走远了。

    前头路灯又连着坏了两盏,道路一片漆黑,每次应梨经过这里的时候,脚步都会不自觉加快,有几次甚至是一路带着小跑。

    邵明被骂过之后倒也没追上来,应梨一直都没有回头看,因此也不知道他走没走。但赌气似的,应梨一股脑快步走回了家,直到她人到了楼下,这才往回看了看。

    有一辆宝蓝色的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坠在了后头。

    应梨的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平稳了下呼吸,随后默默地走上了楼。

    其实,刚刚她不是很想说这种伤人的话。

    每晚孤独地走过这条路,应梨其实都是有些害怕的。

    她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一直默默地在背后跟着她,保护她。

    尤其这个人还是邵明,他这么坏,又这么自私。

    为什么呢。

    第二天,暴雨如注。

    应梨本来想请假一天,只是潘茵的家长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客气道:“小梨老师,你打车过来吧,打车费我报销,放心。”

    下雨天根本就打不到车,可是应梨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潘茵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应了声好,随后给自己套上了透明雨衣,穿了雨鞋,还拿了雨伞,这才出门。

    可是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老城区几乎都要淹没在了水里,等应梨来到潘茵的家里,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外面惊雷阵阵,潘茵家里的灯都大开着,但还是有股昏沉沉之感。

    潘茵的家长见了应梨这落汤鸡的模样,也难免觉得抱歉,她找了两件潘茵的衣服叫应梨换上,然后才把她送到潘茵的门前。

    潘茵的衣服对于应梨来说有些大了,空空荡荡地挂在了她的身上。

    站在门口,潘茵家长特意望了眼,然后她叹了口气,郁郁着说道,“潘茵真是胖得没用了,她看着跟个水桶一样。”

    应梨努力反驳着她,“潘茵很可爱啊,皮肤白白嫩嫩的,像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小应啊,你不能夸她。”潘茵家长脸色变严肃,“她学习不行就算了,别的地方也都不行,胖成这样了每天还是只知道吃,她再不少吃点,那真成猪了!你以为你在对她好,那都是在害她!”

    音量很高,这是有意说给潘茵听得。

    应梨无话可说,她能察觉到潘茵的母亲很爱她的女儿,可是这爱里,又隐藏着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述清楚的恨意。

    人就是这么复杂。

    例如,自己昨天明明很感动,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伤人的话语,克制不住地想要和邵明对着干。

    房间里,潘茵若无其事地写着试卷,她看见应梨来了,做出夸张的吐槽语气:“我妈又把我的小卡和专辑找到了。”

    这次,是当面烧掉。

    房间里还有呛人的烟味。

    应梨走过去摸了摸潘茵的脑袋,对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狠狠道:“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以后,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眼里噙着泪水,“我恨她。”

    “她在伤害你。”应梨轻声道:“虽然……她应该也很不想你受到伤害。”

    可,人就是这么的古怪。

    应梨不擅长开解的人的情绪,她只是花了很长时间陪潘茵哭,然后帮她整理了一下最近的学习成果,临走的时候,潘茵的家长颇有些阴阳怪气,“这老师当得挺轻松啊。”

    “今天不收费了,没有讲课。”应梨换上自己被烘干的衣物,“谢谢阿姨,”

    阿姨静默片刻,口吻回归正常,“钱还是要给的,不过下次你不用管潘茵的情绪,学习最要紧。”

    她没有送应梨出门,又回去监督着潘茵必须写完作业,无意间抬头看了下窗户外头,才惊叫着,“这雨也太大了。”

    整个街道都被淹掉了,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彻底瘫痪。

    潘茵闷闷不乐也跟着看了下,她祈祷着明天学校会放假。

    她妈忧心地说了句,“小应她怎么回去的?”随后又开始不满意了,“小应对你不错,你怎么没说把她留下过一晚,人家回去肯定要埋怨你。”

    “一点都不会做人,没眼色。”

    潘茵嘟囔了声,“你怎么不说,我又没注意。”

    不过就算注意了,潘茵也不会说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一块死肉,不会看眼色,不知道关心人,更不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理直气壮的当个废物。

    他妈无奈地叹一口气,“我算是毁了,生了个没用的东西出来。”

    水和天似乎要被连成一线,分不清彼此之间的界限,应梨出门还不到半分钟,又重新浑身湿透。

    应梨索性收掉了雨伞,街道上的积水几乎要漫到她的小腿处,她淌水前行,尽量避开了可能会漏电的地方。

    实在没想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大雨会变成这样骇人的暴雨,风雨之下,应梨的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她开始考虑是否要折回潘茵家过一晚,否则能不能安全回家还是两说。

    又走了两步,应梨摇了摇头,知道是不可能走回家的了,她直接折返,然而在看到后面空无一人之时,她突然愣了下。

    对着连天的大雨,应梨试探性喊了声:“邵明!”

    这些天默默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今天似乎缺席了。

    应梨冲着雨幕大喊:“邵明?你来了吗?”

    声音很大,却全部被淹没在了雨中。

    应该是没有过来,毕竟下了这么大的雨,再说,就算是过来了,邵明应该也会直接过来喊她坐车。

    应梨不安地抿唇,她慢慢地往潘茵家走,同时,目光还在不断地看向周围。

    路边的车辆都要被淹掉了,这条路没多少停车的地方,应梨听见匆忙路过的行人大声抱怨,“要死了啊,我车还在地下车库里,还不知道被淹成了什么鬼样子。”

    “新闻看了吗,地铁都被淹了,死了好多人,你还管你的车啊?”

    “太快了,我眼睁睁看着那水,不到十分钟就淹过来了,我看到底下还有个法拉利,里头还有人,不知道出没出来。”

    应梨突然撒腿就跑。

    她跑得很快,知道这附近只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几乎是飞奔了过去,雨水涌入她的唇里,冰冰凉凉的。

    就连街道上的水位都愈发的深了,应梨来到车库入口时,积水已经快到膝盖。

    而车库的里头已经被彻底淹掉

    “邵明!”应梨往里面喊,可是天气这么恶劣,她心知这声音很难传到里头。

    应梨拿出手机,随后发现自己没有邵明的联系方式,她的嘴瘪一下,有那么一瞬险些哭出声。

    “邵明?”应梨又喊了一声,她已经往车库里走了,浑水逐渐蔓延到了她的腰。

    车库的出口,有个人大声冲她喊道:“里头还有人没出来,姑娘你会水吗?”

    应梨不会,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

    她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那水已经到了她的腹部上方,无法再前行半步,好在里头隔绝了风雨声,很安静。

    “邵明!你在不在里面?”

    水位还在持续涨高,她必须要回头了,想着最后再喊一声。

    突然,车库的深处传来一阵闷闷钝钝的敲击声。

    有人,不知道是不是邵明。

    应梨的精神为之一震。

    这里头特别的黑,应梨打开了一直高高举起的手机,把屏幕调到最亮,“有人吗?你往这边游……出口在这里。”

    雨水漫过胸口,手机屏幕只亮了一下,她那碎成蛛网的屏幕浸不得水,在此刻报废。

    黑暗降临,应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慌,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力呼喊:“邵明,往这里游。”

    “出口在这里。”

    几句之后的应梨接近精疲力竭,后来只能重复着喊邵明的名字,她分不清水里的动静是从哪里发出,只觉得虽然有努力往回走,可是水位还在持续上涨,直到漫过她的下巴。

    她终于失去平衡,小小的惊叫了下,被淹没的恐惧尚未完全将她摄取,应梨的手腕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抓住。

    像是铁钩子一样,那人死死地拽住了应梨往前面游去。

    他的身躯高大,很快便用双手掐住了应梨的腰,大力将她托举向上,总算令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应梨呛了几口水,她在发抖,手脚还在不自觉地胡乱摆动着,直到屁股被人不耐烦地用力拍打了一下。

    “冷静点。”邵明拼命地喘着气,“我抓着你了,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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