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远远问了声，“是失主给你打电话了吗？”
“不知道。”应梨摇了摇头，她眉头浅浅地皱着，“不知道是谁，但是很没礼貌，还骂我。”
李娟回她：“把你当成小偷了？真有意思，你直接把这破手机扔了得了。”
这手机价值不菲，应梨想了想，还是把它收在了口袋里，看看失主会不会继续联系她。
第二天等到她们回家，外头的天已经亮了，应梨洗漱完了闷头就睡，她是被一阵流水般的乐声吵醒。
醒来之后，应梨还愣了几秒——不知道这声响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乐声戛然而止，过了几秒，又再度响起，应梨这才意识到，那是昨晚的手机发出的铃声。
她睡了大半天，嗓子略有些发干，光脚走过去衣柜那边拿出手机，看见是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声音哑哑地，“喂？”
对面很安静。
应梨慢慢说道：“你的手机掉在酒吧里了，现在在我这儿，你方便的时候把它拿走吧。”
她带着浓烈的倦意，邵明能想象到，应梨她刚被吵醒，随后从床上爬起来时的困顿神情。
等不到回应，应梨她不耐烦了，“喂？你在听吗？”
好烦人的一件事，她就不该带回来，但是李娟扬言要把手机扔了，应梨还是怕会弄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隔了两秒，才有人极快的回应，“在，在听。”
是个声音比较轻飘的男声，“谢谢你啊妹妹，就……我这边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送过来一下？你打车吧，我把钱给你。”
应梨沉默片刻，“地址是？”
记下地址和那个人的电话之后，应梨很干脆地结束了通话。
随后，她下单了同城闪送，并且设置为到付，随后打包好了对方的手机放在门口，等着快递员上门来取。
做完这一切之后，应梨拍拍手掌，转身去厨房了弄了一点吃的，饭吃到一半，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还是刚才的号码，应梨迟疑片刻，“喂？”
这个手机快没电了。
“妹子，你叫快递送了啊？”还是刚刚的男人，“诶，这多麻烦啊，主要是我想当面谢谢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叫了快递。”应梨迟疑地走到门边。
“我看见了app推送：您有一个同城快递即将送达。”男人像是听不出她的忌惮，还在说，“你拾金不昧的这个行为啊特别让我感动，我……”
“你的手机快没电了，不好意思，我挂了。”应梨说得干脆利落，动作也是同样如此。
半小时后，邵明拿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机，漫不经心放在手心里转着。
就像是一条鱼，他冷冷地想，又被她从手心里钻走了。
“不怪我啊。”陈凛羽对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举动，“那女的警惕心太强了。”
他就是刚刚一直和应梨通话的男人，没能把应梨吊出来，这事颇叫他遗憾，因为他真的很好奇，邵明又想要做些什么。
陈凛羽匪夷所思：“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吧？”
“吃你的饭。”邵明飞快地翻着手机，他知道应梨大概什么都没动过，从心里发出一声嗤笑，百无聊赖地抬头，接着面色一僵。
孟星钰正坐在后面那桌，正在笑眯眯地抬手打招呼，邵明对她露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笑。
陈凛羽顺着他的眼神往回看，脸上的表情一下就有些尴尬——这么近的距离，他刚才说的话肯定是全被孟星钰听见了。
偏偏这个女人性格带着点泼辣，看见自己被发现了，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坐下，十分感兴趣看向邵明，“说说呀，你这次不会是认真的了吧?”
邵明没看她，他正在用叉子戳牛排，“你过来干嘛。”
“你的小宝贝女朋友昨晚来跟我示威。”孟星钰做了个委屈的表情，眼里却露出了点狡黠，“却偏偏被阿姨听见了，阿姨很生气。我来提醒你一声，最近低调点哦。”
“我明哥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陈凛羽万分诧异，“据我所知，他可是全身心的归咱们嫂子你啊。”
孟星钰耸耸肩膀，“这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又打了个几个来回，邵明是真的不耐烦了，他眼神冷峻，语气也是十分的不友好，“孟星钰。”
孟星钰的语调千回百转：“唉~”
不正经了一小下，这个女人便瞬间变脸，“邵明，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好欺负？”
陈凛羽低下了头，不敢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自己也同意了的不是吗。”孟星钰一字一顿地说，“大家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都知道彼此是什么德行，但、是，邵明，你不要太过分了。”
邵明一直没有出声，他觉得有点烦，可孟星钰越说越来劲。
“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像个用纸币堆起来的金字塔。”孟星钰笑了笑，很满意自己别出心裁的比喻，“看起来虽然稳固，但也绝不是坚不可摧。”
一旦这个金字塔塌了，那么，那些纸币也就全都不复存在。
邵明终于舍得用正眼瞧了下孟星钰，他发现今天孟星钰穿了件小礼服，首饰珠宝一应不缺，是个典型的战斗装束。
事实上他赞同孟星钰的话，但他不想听孟星钰这么直白说出来，他一贯不想直面这种场景。
“有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它很有可能就散了。”孟星钰低头搅合着咖啡，她不在乎邵明愿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总之她必须要说出口，“那个女人就是这一阵风，你必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凛羽清了清嗓子，“嫂子，事情是这样的。”
“行了。”邵明的眉头皱了下，口吻倒是平和，他重新看向孟星钰，将坐姿调整得稍稍端正了一些。
“金字塔不会倒，没人故意跟钱过不去。”邵明眼睛垂着，他的表情依旧有些不耐烦，连着声音也有些无所谓，“那阵风，迟早也会吹过去的。”
孟星钰只是轻笑，“我不信。”
邵明是个全方位意义上的脑残，他即使懦弱又自私，但谁能说得准脑残呢？指不定哪天头脑一发热，就叫嚣着要把金字塔推倒做个追风少年了。
“嫂子，这你可不能不信。”陈凛羽做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那个，那个…妖风，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仗着明哥的…善良，上次直接让明哥下不来台。”
“我明哥还能喜欢她吗？绝不可能。”
邵明还能跟善良扯上关系了？
孟星钰挑了挑眉，她既然把话说开了，因此也不介意再敞亮一点，“我要你跟她彻底断了，你做得到吗？”
邵明睨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眼神，“做不到。”
孟星钰坐在原地，耐心地等着邵明接下来的话。
邵明微微后仰，脊背靠上了皮质座椅，他凝视着桌布上的图案，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羞辱过。”
孟星钰皱眉，“你什么意思，到底想干嘛？”
“我说，我对她没意思，只是想羞辱她。”
邵明抬了抬眼皮子，“满意了？”
不太满意，因为孟星钰绝望地发现，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确实是个脑残。
“我说呢。”陈凛羽打着圆场，“那妖风也是该有人治治，嫂子你是不知道，她上次是怎么骂明哥的。”
邵明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邵明撇开了眼。
他会结婚，也会让应梨继续喜欢上他。
然后，应梨就会发现，喜欢邵明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无比痛苦又残忍的折磨。
***
闷热的夏季太悠长，应梨在家里睡了几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几乎都要散架，于是给自己找了份暑假工——家庭教师。
那还是应梨在复读班里的同桌介绍，同桌有个亲戚家的小孩在读高二，成绩不是很好，家长想叫她免费去辅导，她当然不乐意，眼珠子转了转，就把应梨推了出来。
还言之凿凿地跟亲戚吹嘘道：“等高考成绩出来的你们看看，985随她挑。”
那家人便找到了应梨，晚上教习两个小时就能够赚取一份工资，而且离她的家里并不很远，应梨答应了下来。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应梨其实只会考试，有时候甚至对课本上的知识十分陌生，教学生的同时，她自己也要先补会了。好在书都还没丢，应梨白天先熟悉了一遍要教的章节内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学生是个戴着厚重酒瓶底子的女孩，她见到应梨了也只是腼腆笑了笑，随后便安静地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老师，先坐坐，喝口水哦。”家长招呼她，顺带指了指女儿，“她动作慢，写个作业每次都要写到半夜，等她这张试卷写完了，老师再开始可以吧。”
本来就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辅导两个小时之后，再要写学校布置下来的四五张试卷，应梨默默算了算，发现这个高二的学生几乎没什么睡觉时间。
“老师来了也不知道叫一声，没规矩。”家长招呼完了应梨又呵斥了一声，“说过多少次了，坐姿要端正，本来你就驼背，现在近视又那么严重，妈妈花了那么多钱，又是给你报班又是给你请老师，你要是再不出来成绩……”
应梨听得头昏脑涨，她只看到女生把脊背压得更低，鼻尖几乎都要触到桌面了。
辅导的时候，女孩给应梨让了让位置，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可是眼睛里没有神，且时不时地往桌角瞟。
桌角那堆积如山的习题册下面，压了一张明星的海报。
应梨给她讲了白天试卷上她所有的错题，女孩点点头，把应梨说得所有东西，一字不动地抄到了笔记本上。
“……不用全部记下来的。”应梨看一眼她那工整又漂亮的笔记本，为难道：“嗯…你全都记下来了，很辛苦，但是我刚刚讲题的时候，你好像不是特别的懂。”
女孩推推眼镜，谨慎说道，“老师，这题我会了。”
“真的吗？”应梨拿起铅笔，飞快在草稿纸上，依照刚才的题型又出了一道题，结构完全一样，只是数字和呈现方式不同，她推给女孩，“你解一下这道题。”
十分钟后，应梨耐心地说，“你看呀，我刚刚说得没能让你完全理解，是我的问题，我现在重新说一遍，你要好好听。如果我说的不清楚，你要马上问我。”应梨望一眼，“可以把笔放下来，不要记笔记，以后都不要再记笔记了。”
女孩的手还黏在笔上，被应梨略显强硬地拿开了，“不要记了，我先来问你吧，为什么一定要先找到它的集合呢？”
费了很大的力气，应梨才让女孩开口，她总算是高兴了一点，接下来两人的沟通也顺利很多。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们顺利解决了三道错题，末尾家长过来检查成果，笑盈盈地拿起了笔记本。
女孩的目光有一瞬的回避。
下一刻，那家长大发雷霆：“潘茵，你两个小时里都在干些什么啊？怎么只记了这么一点，一小时八十块钱，我挣钱容易吗？你就是这么糊弄人的，你到底对得起谁啊？！”
“是我让她不要记笔记的。”应梨试图解释，她却被家长瞪了一眼，对方的语气颇有些阴阳，“学校里的老师都说要记笔记，人家学校里的老师还能错吗。”
“问题不在于记笔记。”应梨无意识地站在了潘茵的身前，“每个人学习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适用这个方法，别人照着做的话却很有可能事倍功半。”
应梨不是个嘴快的人，她只会慢慢地讲出合适的话来。好在对方家长虽然刁蛮，对她却存在一些老师的敬意，即使还是不太服气，也不怎么吭声了。
临走时，潘茵被吼着出来送老师，她匆匆跟着应梨出门，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只会挥挥手，干巴巴道：“老师再见。”
“潘茵再见。”应梨穿好自己的鞋子，“你不要写作业到太晚，困了就睡吧。”
就在应梨转身离开的时候，潘茵突然叫住了她，“老师……”
应梨回头‘嗯？’了一声，潘茵飞快上前一步，将口袋里的东西迅速拿给了她，脸上满是祈求，“老师，求你替我保管一下。”
那是一叠明星的小卡。
“我妈肯定会查我的房间。”潘茵低声说道，“她撕过我好多小卡了。”
应梨看出了她眼里的慌乱，干脆利落地收了下来，“好，那我明天再来带给你吧。”
潘茵松了口气，她隐藏在眼镜底下的脸好像第一次有了生气，语气也总算是活泼了一点，“谢谢老师，我、我下次请你喝奶茶。”
应梨笑了笑，“不客气。”
潘茵的家长有意无意拖了点时间，告别了潘茵，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好在两家的距离并不远，大概步行十五分钟也就到了。
路灯坏掉了几个，应梨尽量贴着光亮的地方走，老城区一入夜，人就不太多，小区的楼下亦是乌黑一片，只有静静的凉风吹过繁茂的桑叶，发出些许簌簌声响。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走，假装没看见那辆银灰色的车。
这是邵明的车，车牌号她都背了下来。
等她回到家里，透过窗帘缝隙往下看的时候，楼下的那辆车已经离去，她稍稍松了口气。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应夏冷不丁从厨房里出来，“我打包带了点烧烤，吃不吃。”
“吃。”应梨应了声，“等我一下。”
她要去把潘茵的小卡收好，卡上是头发染成很多颜色的漂亮女孩，每一张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变好。
应梨希望，她的这位小学生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她把小卡保存的很好，潘茵也逐渐敢跟她好好说话了，到了下周，潘茵还给她买了奶茶，家长看见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口吻有些不耐烦，“这是给老师喝得，你别动。”
她嘀咕了声，“一个女孩子，胖成什么样了，还喝奶茶。”
应梨注意到，潘茵的头又变得低了一些，讲题的间隙，她突然捏了一下应梨的手臂，“老师，你好瘦啊。”
潘茵的声音无比羡慕，“你怎么学习成绩也好，人还那么漂亮。”
这是应梨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赞她漂亮，她慢慢地‘嗯…’了一下，不解道：“我很漂亮？”
“很美。”潘茵以为她在开玩笑，也跟着玩笑，“漂亮两个字，不足以形容老师。”
应梨有些懵，她的学生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老师，你换个发型肯定更好看。”
从小到大应梨都是短头发，那种学生头，小男孩一样。
直到她遇见邵明，稍微有了一点爱美的心思，三四个月里都没有再把头发剪短了，不过虽然长得长了一些，却还是有些乱七八糟的。
回去的路上，应梨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家理发店。
那是开在街道后面的巷子里，门头甚至十分朴素，外面只有一个红色灯光招牌的理发店。
应梨问潘茵要了张小卡，她喜欢那个女孩的发型：粉色的齐刘海。
拿着卡，她走了进去，对着前台礼貌询问：“可以染头发吗？”
邵明有点懵，眼睁睁看着应梨走了进去。
他没去过，但也认得这种开在巷子里，门楣招牌都十分诡异的小理发店。
这不是，那个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