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玉珏，醒一醒，你还好吗？”
玖玉珏睁开眼睛，对上了她那双红色的眸子，她的额头轻轻抵着自己的额头。
“呀——！你是在装睡吗？在模仿青蛙吗？”
她好像反而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去，坐到了玖玉珏的旁边，抄起一个抱枕抱在胸前揉了起来。
玖玉珏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幻境，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说些什么。
铜镜所映照的那个朴素的山精，这会儿像是一棵挂满了小灯笼的树，脸上、肩上、胸前、腰间，到处贴着和挂着蜗牛壳打磨出的小牌子，上面还画着各种古怪的花纹……而且玖玉珏还见过其中好几种。
是师父美其名曰“给迷途的羔羊以安慰”，其实就是行骗，的时候，所画的符咒，纯粹是用来唬人骗钱的。
“哦吼吼吼，看来你做了个好梦呢~这位小姑娘已经给了我很多缘分了，我是不会退还给你的，哦吼吼~”
蜗牛大婶炫耀地伸出一只手，在玖玉珏面前摇来摇去，软乎乎的触手之间夹着足足一小撮头发。
玖玉珏眼神一暗，抬手把那小小的万花筒丢给了蜗牛萨满，后者伸出一根新的触角，不动声色地接住了。
“确实是十分逼真的梦境……看不出来阁下还有这等好东西。”
玖玉珏语气克制而冷淡地说道。
“哦吼吼，看来你梦到了什么好事呢？要不要我给你解梦啊？缘分总是不嫌多，现在立刻让我给你解梦的话，只要一半的缘分就够了哦~吼吼吼吼~”
蜗牛兴致高昂地发出了邀请。
玖玉珏皱着眉头，这蜗牛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另有深意？
他转头看了一眼喜滋滋的花玲珑，叹了口气，
“玲珑，这些东西不值那么多精魂，退了吧。”
“为什么要退啊，大婶给了我这么多那么贵的法器！况且要是退了，怎么保护我们接下来……旅途平安啊？”
花玲珑像是在背诵着表演用的台词一样，表情夸张地说道。
“哦吼吼，小青年，这可不能退的，河市规矩，银货两讫~况且，你肯定也知道，信仰这种东西，就是取决你有多大的信心，这些法器在河市之外，大概要小姑娘剃成短发做尼姑才可能买得到，又或者，人家根本不愿意卖出去呢~”
玖玉珏无语地盯着如此说着的蜗牛大婶，后者乐呵呵地继续说道：“也就是在这河市，不要十万精魂，也不要鲜血或生命！只要小小一撮儿头发，就可以得到萨满先祖们的庇佑！”
“对呀，玉珏，而且这些法器真的有些灵验！我感觉我赚了。”
花玲珑献宝似的把一个小小的、蜗牛壳形状的青玉戒指递到玖玉珏的手里，戒指中间已经穿好了一根红绳，“喏，你也有份，这个你可以戴着，这样以后你可以偶尔想起我。”
“……不是翡翠，而是青玉吗？”
玖玉珏叹了口气，这丫头根本就是被诓了，“况且，什么叫’以后’可以想起你？”
他拿起戒指，目光落在戒指上，做工是蛮精巧的，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驱邪避鬼的法力，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精魂附着，“玲珑，你这是嫌弃我，考虑拆伙了？”
他回想起幻境最后，泪水划过她脸上的感觉。
好想现在就给她一个拥抱，但又可能会吓到她。
“啊哈哈，嘻嘻，万一嘛，万一~你瞧，说不定你之后，还要继续讨伐我呢……嘻嘻。”
她却打了个哈哈，把嘴巴附在他耳朵附近小声说道，眼睛里却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还有一丝捉摸不定。
“那倒不会……我只是……”
玖玉珏开口却犯了难，该怎么说？难道说告诉她，自己已经窥探了她的记忆，知道了造成寺庙以及附近村庄凋敝、荒无人烟的元凶的觅心和尚？
且不说真假未知，如果是真的，反而更难开口吧……
“嗯……？你怎么突然吞吞吐吐的了？难道真的是被我拖着连续奔波，累得迷糊了？”
花玲珑依旧笑着，语气中的不安逐渐增加，又多了一份真挚的关心。
“不，我没事。不再算一卦了吗？玩够了的话，咱们就出发吧。”
玖玉珏定了定神，把青玉蜗牛戒指收进胸前的暗袋里，语气平稳地回答道。
蜗牛萨满刚刚把头发放进了她桌子的某个抽屉里，这会儿一扭一扭地走了回来，“哦吼吼，小青年真的不要在我这儿再算一卦吗？还是说，打算提早去山前台地上占个好位置？又或者，时间上你们应该还来得及再转一家店铺，哦吼吼~”
“大婶，我们在这儿再休息一会儿成不成？他好像还没睡醒呢。”
她依旧坐在他的旁边，放下抱枕，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示意他把脑袋躺过来。
“哦吼吼，好说好说，你们自便，我要回后面去收拾一下东西了~”
蜗牛萨满爽快地答应了她，扭动着巨大的身体，翻开一个门帘，朝着这大到不可思议的帐篷深处走去了。
玖玉珏却下意识地稍微向左偏了偏身体，拉开了些微距离。
“……什么嘛，这是没睡醒，下意识地在嫌弃我吗？”
她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就难看了起来。
玖玉珏也是吃了一惊，但他还是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抱歉，玲珑，我可能确实有点没睡醒……我不会嫌弃你的，我怎会嫌弃？只是在这儿……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
玖玉珏如此说道，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花玲珑却坐了回去，“那真是谢谢你啦，不过我不信。要不，……虽然有点唐突，要不咱们就在这儿散伙吧。反正你已经把我带到这河市了，我也玩的差不多了，一会儿的烟火我自己也能去看。”
她的脸上像是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吐出的话语也让他打了个寒颤。
不仅如此，她甚至开始解起了她左手上缠绕的白绫。
“玲珑，你在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
玖玉珏本想出言阻止，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用手指缓缓拉扯着白绫的绳结。
“不对，这是本姑娘的白绫，要解也是从你那一端解。”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玖玉珏感觉到手腕被她轻轻地拽了过去。
他突然意识到，来河市，是她第一次自己决定，要去某个地方，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人一起出远门。
她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小心地开始松开白绫上用术法绑起来的绳结。
“玲珑。”
玖玉珏坐了回去，右手翻了一下，扣住了她的双手。
好冷，这帐篷里根本没有这么冷才对，她的手却像是打了一层霜。
“你已经解开过这白绫了，对吗？在我刚刚睡着的时候？”
她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蜗牛壳做的装饰品在她的身上微微颤抖着。
“嗯，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让我说说我的猜测好了：我刚刚应该没睡很久，但应该也不是只睡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你出于某些原因，已经尝试过把这白绫解开了，结论而言，你并没有如你在庙里担心的那样，由于精魂不稳而魂飞魄散。”
玖玉珏端详着她低下的脑袋，那个巨大的剑疤就在这层刘海的下方……
“嗯……但你应该并不是不想让我陪同了，难道是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应该也不是……所以这就是难言之隐了，我说的对吗？”
他低下头，左手撩开她垂下来的额发，看着她的红眸问道。
“反正你已经在嫌弃我了。刚好分开我也能自己行动……而且，我是妖怪，你离我远点，对你也比较好吧，除妖师。”
她用闹别扭的语气小声说道。
玖玉珏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地笑了一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首先，我没有嫌弃你，你有难言之隐，我也有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事情。”
他揉着她的头发，脑袋缓缓靠近她的脸庞。
“其次，我想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决定的。当然，有时候我可能，碍于能力和见识，做一些事后看来不那么合适的抉择，但反正最后都要归于尘土，为何不让我快活一点？”
“那你离我远点，应该也会很快活。”
花玲珑撇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嗯……或许真的可能如此，不过我现在觉得，和你在一起，比较快活。还请玲珑姑娘放心，如果哪天我不喜欢玲珑了，我自会离开。——啊，说出来了。”
他的嘴唇本已经接近她的脸庞了，这会儿却自顾自地低下了头，浅浅笑了起来。
花玲珑的脸微微发红，却并没有什么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她为他疗伤的时候，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总归早就窥探过他的回忆了。
当时只觉得他是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家伙。
后来一路历险，如今共游河市，她又不是脑子也变成了木头，怎么就看不出来他喜欢自己？
但就是因为看出来，才想着或许还是早点分开好些。
玖玉珏低着头笑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她。
花玲珑早已破涕为笑，苍白的笑脸上，两团粉红色的红晕，映着上面璀璨的红眸。
只是语气却依旧带着哀伤，“玉珏公子真是唐突……而且，哪有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如果哪天不喜欢了’的人？我也真是，变成山精后，居然喜欢上了除妖师……”
“不过，玉珏不喜欢我什么的，这个我倒是毫不担心，因为大概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呢。”
她眨着眼睛，对他微笑着。
玖玉珏的眼睛惊喜地睁大了，他忙不迭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之前的几次，或许还可以说是危险之中不得已而为之，或者说为了在人群中不走散。
这次，却是在迷雾缭绕的占卜帐篷小屋里，互表心意后的拥抱。
“我会不会太唐突了，冒犯到玲珑？”
玖玉珏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拥抱的话还好，不过不可以顺势亲我。”
她小声回应道。
“呃，被看出来了？”
“嘻嘻，你刚刚的表情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而且你害羞时就又‘姑娘、姑娘‘地叫起来了。嗯~不行，刚刚才有个叫玉珏的家伙说过，’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不行。”
她轻轻挣了挣，他只好不舍地松开了她。
花玲珑轻轻侧了侧脑袋，嘴唇微微触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不过，我并没有这么说过，所以我可以尝尝味道。至于玉珏嘛，等等吧。”
她调皮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后者无奈地享受着她的抚摸，抬手缠了缠刚刚被解得有些松散的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