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三五步，就有河市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但更灿烂的是其他的光芒，众多店铺门口像是炫技一样，摆着店家自己制作的灯笼。
小摊、小车、帐篷、小木屋、沙堡、地洞、树屋、瞭望塔……各式各样的店铺充斥着游乐区的每一寸空地，小径上的人虽然没有刚刚过来时那么多，但依旧热闹非凡。
游乐区边缘的牌子上写着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放烟花。
牌子下方，一个肩膀上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正被一个脖子上挂着面具的年轻女子搀扶着。
“终于……挤过来了……”玖玉珏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道。
“嘻嘻，开路先锋辛苦啦，谢谢玉珏~”花玲珑抬起手，擦了擦玖玉珏的额头，虽然那上面并没有汗水之类的出现。
但他还是低头任由她在自己的额头上用手蹭来蹭去，“哪里……我还得感谢玲珑给我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呢。不过用精魂覆盖身体，然后从人群……一堆妖怪中间挤过来……也算是很好的锻炼了。”
妖怪之间并不会真的摩肩擦踵，彼此之间只是看上去靠得紧密而已。
天生的妖力、魔力，或者是气场，可以自然而然地与他者保持些微的距离而不至于碰上。
玖玉珏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让自己的精魂先化作花玲珑的样子，然后再领着她从潮水般的人流中挤来挤去。
“那，你要是太累的话？咱们就在这玩到最后也很好？”花玲珑的笑脸从刚才开始就从未消失过。
“不必担心！我稍微歇息片刻，就可以带你去其他地方了。那之前刚好可以在这边好好逛逛，好不容易挤过来，自然是要见识一番。”
玖玉珏直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灯火下，她低着头，语气十分欢快，可表情仿佛有些昏暗。
“嘻，这才对，姑娘我出了钱钱，玉珏你就好好出力~这叫做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
玖玉珏侧着低下头，试着和她对上视线。
她抬起头来，却依旧是那张笑脸。
他扬了扬眉毛，“那，这些铺子，挨个玩起，中间不想玩的，跳过？”
“就这么办！”
——
捞金鱼。
“老板，你这真的是金鱼吗？”
玖玉珏神色平静地注视着网兜里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金鱼，怀疑地问道。
铺子前面支着的灯笼上画着一个青黑色的网兜，里面装着两条大大的金鱼。
但金鱼需要用青铜做的网兜来捞吗……？而且金鱼嘴里应该不会长着又粗又长的獠牙吧？
而且金鱼刚刚还在对着网兜进行着凶猛地撕咬呢。
“哎呀？是金鱼？是……吧？哈哈，哈哈，小兄弟，你是今晚上头一个问我这个的，咱们这……不就是图一乐吗？而且我都已经把它们给刷成金色的了，不要在意细节！嗯，你就当是金鱼，捞两条也没事儿的，回去还能给你这位小娘子补补身子。不对，你们给了这么多，多捞两条，一会儿我给你们推荐个店，带过去红烧或者清蒸都可以……”
店主，一位长须老者捻着胡子笑着说个不停。
“嘻嘻~老爷爷，你人真好~”花玲珑甜甜一笑，“不过我不太喜欢吃鱼，这鱼，还是交给他吃吧~”说完朝玖玉珏坏笑起来。
玖玉珏面无表情地翻动手里的网兜，那条“金鱼”落入了水缸之后，立刻伸出头朝他吐了口唾沫，然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再也看不见了。
“你们可以继续捞，钱可不退啊。”老者收起笑容，宝贝地双手捂住刚刚收到的发丝。
玖玉珏无奈地问，“你还想要吗？想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捞，只是这鱼……”
花玲珑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朝店主挥了挥手，便笑着拉着玖玉珏走开了。
——
“哈哈哈哈~”才走了几步，花玲珑就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在人声鼎沸，而店主又专注地端详着头发，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声响。
“有那么好笑吗……”玖玉珏也不禁莞尔，“明明一条鱼都没带走……还是说，白花钱你很开心？”
他拉着她的手，扫视着周围的灯笼。
“哎呦，不要扫兴嘛。我花钱买你陪我开心，还不好吗？才不是白花钱呢。不过，那鱼带走也养不活，吃吧，我又不忍心，所以我本来也打算把它放生回去的~”
花玲珑笑着回应道，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打量着周围的店铺。
——
打地鼠。
灯笼上画着一个被锤子敲打的地鼠。
“这个，看起来好像会很累？玉珏，你来打吧。”
花玲珑扯着他的袖子摇来摇去。
玖玉珏左手掂量着手里的木槌，看着眼前被打了九个脑袋那么大的洞的木箱。
“二位，玩一把吧？也不贵，都不用精魂，随便给我几个小钱都行！”
活脱脱就是一只鼹鼠化作的男子畏畏缩缩地对二人张罗着生意，他左右脸颊上长着长长的胡须，脑袋和上身是圆柱形的，而从肚子开始，却突然膨胀成了酒桶一样的圆滚滚。
“光是我玩，你不会觉得无聊吗？”玖玉珏把木槌递给花玲珑，“不重，而且也没啥潜在危险的样子，你玩玩嘛？”
她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木槌，“嘿呀，我在这里花钱，你玩，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就乐意看你玩~快玩嘛~”她继续摇着他的袖子，“我给钱了啊，老板，给，够不够？你刚刚说不贵来着，就给你这些啦。”
她递了一根发丝到老板手里。
玖玉珏摇了摇头，有钱也不能这么败吧……
她看到了他摇头，“不准摇头！都说好了嘛~玩嘛~”她继续捉着他的袖子，哼哼唧唧地说道。
老板下意识地嗅了一下发丝，花玲珑不禁露出了“呜哇——”的表情。
“啊，不是，这个，我们鼠鼠都是这么确认精魂的！并没有非分之想！而且我早有家室了！”老板慌张地摇着手说道。
花玲珑依旧微微皱着脸颊，反倒是玖玉珏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而且，而且！姑娘这头发也太贵重了些，怕不是连我这小摊都能买下来……这么多钱，我……”
他神色颇为复杂，一方面，似乎很想当做赏钱全部收下，另一方面，又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么多钱。
“哎呀，你就当是今天玩骰子，中了满堂红嘛。——玉珏，满堂红是最大的吧？”花玲珑神气而得意地甩了一下头发。
“据我所知，似乎同色满堂红就比满堂红要大，在那之上应该还有同花顺之类的……”玖玉珏认真地回答。
“你这时候只要回答‘玲珑，我不知道，你好厉害！’就行了……开玩笑啦。老板，只要拿这个锤子打从这个木箱里钻出来的地鼠就行了，对吧？它们什么时候钻出来啊？”
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朝老板柔声问道。
“这就来，这就来。”
老板掏出一个沙漏，放在木箱旁边的桌台上。
接着戴上了一个小小的铜帽，熟练地钻进了木箱里面。
一只手从靠近桌台的洞里伸了出来，把沙漏调转了方向。
“客人，你们给那么多，想玩几次就玩几次！那么——开始啦！来打鼠鼠我呀！”老板的声音从木箱里传了出来。
玖玉珏抬头看了一眼灯笼，又低下头看着木箱。
老板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不同的洞里钻进钻出地探出脑袋。
花玲珑脸上的兴奋也跟着僵住了。
玖玉珏试探着用木槌敲了一下老板的铜帽。
“啊呀！”老板适时地发出了被打到的音效。
玖玉珏觉得有些心酸，看了看花玲珑，她也是一副不想继续的表情。
老板依旧在空洞之间快速地挪动着，但木槌却没有再挥动。
沙漏中的沙子也跟着一直流逝，老板始终没有再次被击中的感觉，反而放慢了速度，甚至最后直接撞上了木槌，发出了“砰”的一声。
“啊呀，鼠鼠又被打中啦！”
滑稽的声音从木箱下面再次响起。
玖玉珏连忙抬起木槌，她再一次扯了扯他的袖子。
或许是习惯性动作吧，老板钻动的速度又变得飞快了。
沙漏中的沙已经所剩无几了。
二人默契地点了点头，都不打算再玩第二轮，他放下木槌，牵着她的手悄然离开了这打地鼠的铺子。
过了片刻，老板缓缓地从木箱里爬了出来。
“没想到碰到这么好心的妖怪……还好鼠鼠今天出来工作了，不然家里人又要饿肚子了……鼠鼠要继续奋斗！”
老板想起了家里的妻儿，下定决心继续努力。
——
斗蛐蛐。
“咱们要不要玩点别的……轻松点的……或者咱俩可以一起玩的。”玖玉珏牵着她的手说道，“我觉得我一直在被这些店铺耍……”
“比如？”花玲珑悄悄收回了指着套圈圈的手，歪头问道。
“唔……比如那个如何？好像刚好有位置。”玖玉珏指了指几步之外围起来的一小块摊子。
摊主正用婉转动听的嗓音，叽叽喳喳地和摊子里的游客交谈着什么。
灯笼上则是画着两个蛐蛐儿，外面围着一圈儿羽毛。
花玲珑看都没看，径直拉着他走到摊子里。
“大姐姐，我们也想玩，这是斗蛐蛐吧？”她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
“呀！好可爱的小妹妹！是的呢！不过咱们这儿的蛐蛐，你们二位是第一次玩吧！”摊主转着黑溜溜的眼睛，抖动着双臂连带着黄色的长裙，“不过玩法很简单！过来坐着，我给你们讲！”
她不由分说地把二人推到了摊子的一角，又强势地把二人按到地上相对而坐。
柔软的黄色羽毛铺在地上，坐起来舒服极了。
“很简单！中间的区域被我围住了，所以蛐蛐自然不敢逃脱！你们只要把精魂送到蛐蛐里，就可以操纵蛐蛐战斗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切磋的感觉！”
摊主三言两语讲完了玩法。
“只能用蛐蛐吗？”玖玉珏抬头问道。
“啊？蛐蛐最简单！因为不可能跑路！别的嘛，也可以！但是那得看你想捏什么，喏，这里有黏土，你们想用的话也可以用。”
她撩开一根羽毛，露出了下面柔软的黏土。
“先收钱，我只要精魂，概不赊账~”她摇头晃脑地说道，精明地看着他俩。
花玲珑递给她两根头发。
“呀！小妹妹果然可爱！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生活呢？姐姐可以每~天~都把你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如何？”
摊主叽叽喳喳地发出了意外的邀请。
“呃，不用啦，谢谢大姐姐。”花玲珑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我还有我的旅行呢。”
“这样呀，那，就只收你一根好啦。你要是想的话！随时！一根头发，就可以让大姐姐贴身照顾你哦~呵呵呵！”
摊主做出了一个轻轻地飞吻一样的动作，有新的客人在门口驻足观望着，她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了。
“是黄鹂……或者类似的存在吧？”玖玉珏小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受欢迎呢。”
“那是，这下知道了吧？虽然她应该是喜欢我带着的植物气息吧？不过，本姑娘陪在你旁边，玉珏确实应该更高兴才对~”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所以呢？我不太喜欢蛐蛐儿……我们自己做吧？玉珏你能做出来吗？”
“搞得跟你能轻松做出来似的……基础理论我还是知道的。”
玖玉珏轻轻团起一团黏土，手指在黏土上揉搓了几下，接着捏了个剑诀。
黏土很快开始化成具体的形状，一个小小的黏土剑客出现在二人之间的圆圈上。
他本来还想做出来个披风之类的，可惜黏土似乎并不能做出那种飘动的效果：披风在空中直接碎掉了。
“如何？”他笑着向她说道，作为初次尝试，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挺满意的。小剑士在他的指挥下，左手扣着长剑，在圆圈里走来走去。
她并不回答，手指微微勾起，一块黏土从羽毛下被什么植物的根给直接弹了出来。
手指在空中转了转，黏土便幻化成了一个女子剑客的模样，双剑却是直接拿在手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黏土人偶，人偶的五官开始显现出来，她在圈子里站定，行了一礼，惟妙惟肖地朝着黏土小剑士笑了一下。
“轻松做出来了。如何呀？玉珏，之前不是要找小女子一决胜负吗？要不要继续呀？”
花玲珑露出了挑衅的笑容，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正合我意！”玖玉珏挥动手指，直接抢攻起来。
小剑士从下向上挥动长剑，泥土碎屑随着剑风一起扑向了女子剑客。
几片羽毛立刻舞动到了花玲珑的面前，为她挡住了飞起来的土屑。
“哎~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急呢。”
女子剑客一个侧身灵巧地躲开了攻击，同时朝着剑士的胁下刺了一剑。
“嘻嘻，看来就算被土蒙住眼睛也没事。因为是咱俩用精魂或者妖力来控制呢~”
她笑嘻嘻地指挥着自己的小剑客在圆圈里游走着，时不时朝着小剑士刺上一剑。
玖玉珏却没她这么熟练，只能勉强躲避，等待机会。
“那你躲什么……总不会是怕土屑弄脏了土偶吧？——喂，我还在说话呢！”
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小剑客突然开始了猛烈地攻击，双手剑彼此交错着，逐渐把小剑士逼到了靠近边缘的位置。
“哎呀？明明人家也在说话呀~而且，我捏的就是很可爱呀，所以还是烦请玉珏的小人偶退场比较好吧？剑尖碰到就算输，如何？”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本来只是打算随便玩玩，切磋一下，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认真。
这样一来，自己也不得不全力以赴来作为回应了。
“正合我意！”玖玉珏控制着小剑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小剑士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只好半躺在地上躲避着剑客双剑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因为不打算劈砍，所以就只是刺来刺去。
“快站起来！你再躺着蹭下去，背后面就不好看了！”花玲珑得意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是动个不停。
小剑士突然停止了躲避，长剑猛地扬起，插进了剑客的肩头。
小剑客刺下的剑尖刚好停在了他的胸前。
玖玉珏疑惑地看着她，她刚刚似乎迟疑了一瞬，然后才让小剑客继续进攻，继而被小剑士刺到。
她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大意啦，没有闪。嗯……总之，看你打的那么认真，让你一下好了。”
她爱怜地拿起小剑士和小剑客，用手指抹平了剑客肩膀上的剑疤凹陷。
“啧啧啧，你可不能再这么欺负她了哦。”她摸了摸小剑士的头，抬头朝玖玉珏一笑，“不能像这个大哥哥一样喜欢欺负人。小剑客多可爱，居然也下得去手！”
“玩完了吗！还想玩吗！”摊主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小妹妹，姐姐没看出来你这位朋友是什么身份呀，但是你身上有股害虫的味道……所以姐姐再邀请你一次！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生活呀！姐姐可以每~天~都帮你好好除虫的哦！”
“呃，谢谢姐姐？不过我这位同伴还是——唔，靠不靠得住呢？”她朝玖玉珏坏笑了一下，“很靠得住！所以不用担心。而且，他不是什么害虫啦，我平时也有在打理，所以别担心！”
“大姐姐收摊跟你走也可以的！”摊主不依不饶地提议道，黄色的裙子亢奋地抖动着。
“呃，在下可否插一句？她住的地方挺冷的，这次是特地来这河市玩的，大姐姐和她住一起的话，恐怕时不时就会染上风寒。”
玖玉珏试图出言解围。
效果意外的好，“也是……”摊主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看小妹妹你的样子，应该确实不是什么阳光充足的地方……大姐姐之后要去南方转转……嗯，那么，小心害虫！话说，你们是不是想带走玩偶？刚刚忘记说了，不过你们给的钱够多，而且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就算白送，大姐姐也是乐意的呀！”
直到分别，摊主都一直抱着花玲珑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