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江远

    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深秋的江城刚下过一场雨,路上到处是潮湿。

    江远驱车前往城西的墓园,路上他把车开得飞起,沿途溅起了好几个水坑,但他浑不在意,猩红的双眼瞪着,他需要发泄,他的内心乱糟糟的,好像随时都能把他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心下稍平静能思考的时候,他已经捧着一束紫色的鸢尾花站在墓碑前,墓的主人是一个笑靥如花的漂亮女人,女人弯着眼角看他,好像在说,你又给我带花来啦!

    江远静静盯着照片上那张脸看,就像一个离家的游子渴望地看着好久不见的母亲,想要把从前缺失的见面全补回来。

    好久之后,身后传来小孩子的惊呼声才将他拉回思绪,他堪堪将花放下,黑色的西装裤腿在上山的路上蹭了些泥水,他也不嫌弃,就着湿漉漉的裤子在墓碑前坐下,眼睛又一眨不眨地落在墓碑上,宛如一个精致木偶。紫色的鸢尾花像是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甚是惹人喜爱,怪不得她喜欢呢。

    “叔叔,这是你的妻子嘛?”恍神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女孩儿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眼神充满了好奇,想来刚刚惊呼的也是她。江远搓了搓脸,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但不知为什么又伸了回来。女孩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大人,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明显,眼前的漂亮叔叔好像很不开心,眼里也黑沉沉的,像是邻居哥哥家的黑猫那么黑,有点吓人,她有点害怕,但叔叔实在是太好看了,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好看,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吧……

    没等她想明白,江远开口了:

    “不是妻子,是叔叔的妈妈。”

    语气凉凉的,像下过大雨的森林带来丝丝寒气。

    “咦?可是叔叔的妈妈看上去好年轻哦,我爸爸和叔叔差不多年轻但是奶奶已经很老啦!今天我们就是来看奶奶的!”

    小女孩还不到认字的年纪,只能凭借着墓碑上的照片辨别来人与其的关系,社牛的小女孩儿以往是无往不利,但今天惨遭滑铁卢,不免心中一阵委屈。但是仔细看,照片上的漂亮阿姨确实和叔叔有点像呢。

    想到这儿,小女孩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连忙说了声叔叔再见就提着小裙子跑了,远远还能听见她家人对她又乱跑的斥责。

    江远看着小女孩儿的身影勾了勾嘴角,然后低头将半个身体都靠在碑上,低垂着眼像是向墓中的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今天我和她离婚了——”照片中的母亲依然笑着,好像不管眼前的男人说什么她都会一笑而过。

    久久注视着母亲,江远内心筑起的城墙轰然崩塌,他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一样试图钻进母亲的怀抱寻求温暖,紧紧靠着石碑就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和愧疚又或许还有些其他的情感:

    “我错了,妈妈,我出轨了,我对不起小阮,我不想离婚,不想和小阮分开,但我没有理由留住她了……”

    说着江远颓然跪在地上,混着雨水的泥土溅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溅在他泪流满面的脸上,眼泪混合着泥水让他更显狼狈,但他全然不觉,痛声向一个死去的人忏悔自己的罪恶。

    晚秋的风携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江城,飘飘荡荡扫过密密麻麻的墓碑又来到江远的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江远单薄的身躯颤抖着,远远看去像一只流浪狗蜷缩着。

    没办法,他的行为不可原谅,也无需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因果缘由便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上又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前来看望亲人朋友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偶有路过江远身边的人或惊讶或冷漠或不忍亦或者避如蛇蝎,但都没有人为此停下脚步,只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放了一把伞在旁边,但听到江远状似癫狂的话时又收起心疼改为厌恶,拿着伞赶紧跑走了。

    照片中的女人依旧笑着,看着他的儿子淋着雨跪在墓前忏悔自己出轨:

    “妈妈,我该怎么办……”

    “妈妈,我没办法了。”

    *

    此时,江远忏悔的对象正喜滋滋地拖着行李准备去到自己的新家,望了望身后待了十年的别墅心中泛起不舍,但她没有犹豫,把行李交给司机师傅就转身离开了。本来江远离婚的时候把房子也留给了她,但她转手将房子低价卖了,她不想继续住在这里,她嫌恶心,相处十年的老公,自年幼起就认识的人居然在他生日的时候出轨了!

    这可把她恶心得够呛,她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她满心欢喜拿着礼物回家却看到江远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她那时没有尖叫,没有愤怒地冲上去质问,只有一阵茫然。

    礼物掉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床上的两人闻声连忙拿起地上的衣服套上,等江远追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门口,那时江远拉着她说什么呢?记不清了,好像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红着眼睛,又看着她忍不住歇斯底里地质问他,而他,什么也没说……

    看着昔日恋人英俊的脸带着事后的红潮,一阵恶心和悲凉涌入心中,她似乎——

    看不懂这个所谓的恋人。

    后来,她不哭不闹地和江远离了婚,和一开始歇斯底里她像是两个人。

    她和江远意料之外的平静,就像两个人不是夫妻而是商场上的谈判对象,签的也不是离婚协议书而是一份再平常不过的合同。

    她恶心江远,即使他净身出户,但阮裳歌依旧恨他,当初追求她的人是他,现在抛弃她的人也是他,人人都说,新兴科技公司创林总裁江远不仅年少有为还英年早婚,对他太太很好,在公司里一度成为女生心中丈夫楷模。

    呵,楷模出轨了,也不知道会伤了多少人的心。

    阮裳歌坐在车上回想起自己和江远相处的点点滴滴,实在是想不出来江远竟然会出轨。那人在知道自己做了饭的第一反应是有没有被油烫到,有没有被刀割伤;每次出去逛街自己只不过多看了一眼的东西无论价格无论有没有用,他都会毫不犹豫买下来……这样的江远,竟然会背叛自己么?

    阮裳歌越想越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顺手把车窗打开。

    窗外的风裹着雨打在阮裳歌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这一清醒她魂都要丢了!

    对面一辆大卡车飞驰而来,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完了,倒大霉了,这破地方竟然有失控的卡车,早就让江远别把房子买这儿了!看吧!这下连命都没了!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阮裳歌感受到了粉身碎骨的痛,她想,江远这个扫把星刚离婚就把自己给克死了。下辈子她一定要躲江远远远的!

    该怎么样形容这种感觉呢?

    当你发现相处十年的丈夫出轨你愤然离婚,却得到了他身家数亿的财产然后你又莫名其妙出车祸被撞死,死前还被感受了下骨头被碾碎的痛苦最后你发现自己重生到正在被那个无良丈夫求婚的时候——

    阮裳歌心情五味杂陈,脸色五彩斑斓,心中疯狂骂娘。

    老天爷!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干什么啊!我是你家猴子嘛?你这么玩儿我!

    阮裳歌无语,阮裳歌悲愤,阮裳歌——

    一巴掌打向面前半跪着的江远。

    江远被她打得一懵,手里的戒指也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地上,影影约约还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阮裳歌这巴掌可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不痛才怪。

    但这也抵不上她生生被碾碎的痛苦,抵不上她白白付出的二十多年人生。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扇到地上的江远,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涛涛怒火让她想把面前的人撕碎,但还不等她有所动作,狼狈倒在地上的男人爬起来握着她的手慌张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裳歌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原本满胀的心忽的就泄了气,只留下一片酸涩,这是年少时的江远,是那个最爱她的江远。

    时隔多年,你我再次相见,却不想早已物是人非。

    23岁的江远。

    好久不见。

    你……知道33岁的江远吗,他背叛了我。

    阮裳歌描摹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发现,原来都过去十年了啊,少年原本温和的眉眼被后来数不清的应酬变成了冷厉,原本还不错的性格也越来越沉闷,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付出了将近一半的人生给江远,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远看着原本高高兴兴的人突然就变了脸,脸上是挡不住的悲戚,茫然的同时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痛,阮裳歌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就连当初她最爱的宠物狗死了她大哭两天,那时候的她都不像现在这样,难过中带着绝望,让江远痛的想哭。

    怎么了呢?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是自己真的很差劲吗?

    阮裳歌抬起头试图将积蓄的泪水憋回去,即使很努力忍耐,但还是抵不住红了眼,在又一次推开试图拥抱自己的江远,阮裳歌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说:

    “江远,我们就这样吧,此后互不相干,两不相欠。”

    高级包厢里还播放着江远特意选择的歌曲,舒缓的曲调听着十分舒服。如果忽略包厢此时的氛围的话,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浪漫的求婚现场。

    在阮裳歌说完的瞬间,江远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抑制不住发着抖。

    “小阮,怎么了?我,我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好,你给我说,我一定会改……”他猛地拉住阮裳歌,但下一秒却被对方狠狠甩开,他哽咽着妄图用自己的眼泪留住面前人:

    “别这样,真的别这样,小阮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他不相信自己从小相熟的爱人无缘无故会说出这种话,明明今天一直都很正常的。

    隔着泪水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阮裳歌也不想重走上一世的悲哀,她只说自己不想和江远在一起了,没有理由。

    时间静止了几秒,江远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望着阮裳歌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阮裳歌自认没有留下的必要,她的心很痛,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喘不过气,她不顾地上狼狈的少年,转身跑出包厢。

    大街上,阮裳歌急速奔跑,直到累得喘不过气,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再也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到地上。冬季的风顺着脖颈钻进身体,冷得阮裳歌蜷缩起身体。

    后来她实在哭不动了,就一步一步顺着街道回自己的出租屋,还带着刚刚一位姑娘给的纸巾和雨伞,毕竟此时已经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飘洒的雪落在脸上融化成水又重新滚落在地上,成为人人憎恶的脏污。

    她回到曾经,解决了江远求婚这么个大麻烦,本来应该高兴,但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再见了,23岁的江远。

    再见了,她荒唐又美丽的前世。

    或许,她还是爱着江远的,但她和他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

    她来自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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