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柠和十五这边暂时算是雨过天晴，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
而此时正在皇宫中的陛下却是眉头紧锁，思虑重重。自昨晚，云儿将白日里的对话讲给他听后，他心里就一直不好受，一夜都没能睡好，眼下不明显的黑眼圈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这些年里，他将阿柠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就连他的两个儿子都比不上，常抱怨说他们都是捡来的。
对此，他只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男孩子嘛，不能娇生惯养，他们将来是要肩负起这个天下的，他们小时候多吃些苦，百姓将来才能少吃苦。
他将两个儿子教养的很好，孝顺懂事，文武双全。可阿柠却......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阿柠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名满都城的小魔女。如今看来，这是她给自己设下的一层防护罩。这些年，他忙于政事，偶尔空闲时，也只记得抽查她的功课，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
“女孩子心思本就细腻敏感，她自小就被亲生父母抛下，虽然表面上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可这事在她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陛下，这些年来，咱们都忽略了这一点。”
“云儿觉得，不如就让阿柠留下那个侍卫吧。”
“唉，阿柠一个人孤单了这些年，的确需要一个同龄玩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有些话，她对着咱们说不出口，总憋在心里是要憋坏的。她性子又倔，接纳一个人不容易，既然她选择了那个十五，想来他定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云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黎昭陷入沉思，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响起，一声比一声响，可以看出敲击者不断加重的力度，以及内心的烦乱。
终于，黎昭做出了决定。云儿说的话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便给这小子一个机会。
他命人将上书堂授课的李夫子以及郡主府驻守的暗卫传来，打算看看这小子究竟有几分本事，竟能令阿柠如此信任他。
儿女都是债呀，想到这里，他不禁扶了扶额，无论是要他上战场打仗，还是面对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他都能游刃有余，可这女儿家的心思嘛，他的确是不懂。
但若那个臭小子敢欺负他宠了这么多年的心肝宝贝，他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郡主府离得不远，暗卫接了传令，就急急赶来宫里。暗卫之名重点在于暗字，不可轻易现于人前，是以，他们前往宫里复命，走的都是专属的暗道，方便迅捷。
暗卫一到御书房内，立刻下跪行礼，“属下见过陛下。”
黎昭抬手示意他起身，直入正题，“朕今日召你来，是想问你有关一个人的事。”
暗卫想了想，府中值得问也就只有新入府的十五了，直接道，“陛下说的是十五？”
黎昭点点头，“不错。”
“不知陛下具体想问有关他的什么事？”新人入府，且身份特殊，十五算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每次传往宫中的汇报，都会上报十五的情况，他有些不解陛下想问什么。
“所有。自他入府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朕要你一件不差的全部禀报一遍。”虽说先前的情报汇总，他都大致看过一遍，但那时只是粗看，并未特殊注意十五。但这次不同，他不能留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阿柠身边，未免疏漏，还是应该仔细地再听一遍。
陛下发话，自当遵命。暗卫便将他所知道的有关十五的所有事情，包括二人的初次相见，还有这次入府后的点点滴滴全都讲了一遍。
前面还好，黎昭在汇报中大都了解过，也有心理准备，可今日递上来的最新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看。
当听到十五为了求得原谅，在阿柠院里顶着暴雨跪了一夜，他解气的同时，心里也生出几分不忍。天下万民皆是他的子民，说到底，无阁的存在也是由于他的治理还有不当之处。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他是不是有些过于计较了。
正当黎昭反思自己的时候，暗卫接着说事情的后续半段，顿时。他的反思之意全消，还想提起兵器冲到府里去打十五一顿。
苦肉计！仗着阿柠心软，使苦肉计欺负她。无阁近年来，教导的东西不少呀，连兵法都教上了。
黎昭勾唇一笑，再配上那张备受岁月眷顾的英俊脸庞，若是不知情的姑娘见了定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为之神魂倾倒。不过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个表情的背后深意，定是有哪个家伙要倒大霉了。
再听到暗卫说，阿柠对十五极为关心，知道他生病担心的不得了，一想到自家宝贝为了别人忙前忙后的，黎昭心里就分外不爽。显而易见的是，他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屋内的气氛也愈加冰冷压抑。
暗卫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一股来自不远处的杀气，为了避免天降横祸，他加快汇报的语速，终于在屋内的温度降至冰点前汇报完毕。
“陛下，有关十五的事情，属下皆已汇报完毕。不知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言外之意是，他这条池鱼是无辜的，陛下若要算账，就去找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他就先退下了。
黎昭也不是个昏君，尽管心里不快，也不会牵连到他人身上。他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还不忘嘱咐道，“给朕好好盯着十五，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定期向朕汇报。他若是敢做什么对郡主不利的事情，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属下明白。”暗卫拱手行礼后，便飞速转身离开上书房。这几日来，他对十五也算是有一些了解，年纪虽轻，武功确不错，他藏于暗处时，明显有几次察觉到十五的目光朝他藏身的方位看去。
在府里的时候，也一直循规蹈矩，在书房看书，一看就能看上一整天。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又是无阁杀手，伪装的课程不会没学过，但单从他表现出来的看，实在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手。
想到方才陛下周身的冰冷气息，他不禁为十五叹了口气，可他虽有些同情十五，却并不想承受天子的怒火，也只能暗暗在心里为他祈祷一下了。
暗卫走后不久，李夫子也到了。
“臣参见陛下。”李夫子年纪大了，又学识渊博，陛下一向很敬重饱学之士，故而特许他私下见面时不必下跪，弯身行礼即可。
“夫子不必多礼。朕今日宣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夫子淡然一笑道，“陛下寻臣，是为了昨日那小子吧。”
黎昭同样回以一笑，“夫子厉害，朕还未说出口，你便已知道了。”
“陛下真是折煞微臣了，这又不难猜。昨日郡主刚带着十五过来，今日陛下就召见了老臣。”
李夫子说到一半，又打趣道，“不是因为他，难不成还是陛下想念老臣，也想听一听老臣的课了。”
陛下年轻时，也曾听过一阵李夫子的课，那时他年轻气盛，在课上的表现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
想起以前的那些荒唐事，黎昭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步入正题，“夫子就莫要打趣朕了。听闻昨日夫子将十五单独留在上书房中谈话，不知夫子觉得他如何？”
“也算不上什么谈话，就是问了他几个问题。”夫子知晓郡主一向是陛下的心头肉，陛下绝不会放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接近郡主。
此番他的回答，应当会影响陛下在这件事上的决定，这可能会改变一个孩子的人生走向。
他不想用自己的倾向去干涉什么，而是选择将对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由他来判断。
昨日上书房
“十五，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要读书？”
十五并未急着回答，沉思片刻后才给出答案，“郡主说过，读书明理。活在黑暗里的人，才最渴望光，我不敢奢求能够触碰它，但我想知道光明的方向。”
“我不想一辈子都当一个不辨是非、没有思想的傀儡。”说这话的时候，李夫子能看见他眼里的光，那一刻，耀眼夺目，直击人心。
但他还是接着问出了一个残酷的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这样选择的后果？”
话虽然问的不清不楚，十五却依旧明白了夫子的意思，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在下决定的那一刻。
十五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想过，但不悔。”
他沉下声音，说着同这个年纪毫不相符的无情之言，“左不过一条命罢了。”
若是别的人家，这般年纪的儿郎，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意气风发、潇洒恣意，正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十五却能轻易说出放弃性命的话，听了不免让人心酸。
“陛下，该说的臣都已经说完了，最后的决定还是要交由陛下定夺。老臣告退。”见陛下还在思虑当中，李夫子也不便打扰，撂下一句，便转身离开。
夫子离开后，黎昭又思虑半晌，最后一拍桌子，总算做出了决定。
古人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涉及到阿柠的事情，黎昭总是严肃对待，生怕自己有哪里考虑不当，耽误了孩子。
可昨夜云儿的话点醒了他，他不能陪着阿柠一辈子，将来的路还是要她自己去走。
而且，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有时候把心思藏的很深。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注意到阿柠心里的伤痕，只是不以为意罢了。
他看见阿柠表面乐呵呵的，就以为她真的不在意，却不知道这事在阿柠心里埋了那么多年，也许他真的该放手了。
决定虽然下了，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说，黎昭干脆写了张纸条，令人传去郡主府。
纸条上仅一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