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什么意思？阿柠在离宫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用词分析到语气，完全猜测不出娘娘的想法，弄得她整个头都大了。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娘娘就不能给个准话吗？

    从上书堂到流云宫，阿柠一直忙着想如何劝说娘娘留下十五，从流云宫出来，又一路上都在思考娘娘的话，直到在宫门口的马车旁，再度看见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压抑在心头的怒火猛然觉醒。

    作为都城人尽皆知的小魔女，她可不是什么温柔忍让的好性子。虽说她为了留下十五，在娘娘面前绞尽脑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计较先前的事情。上书堂里，十五说过的那些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好心当作驴肝肺，乐宁郡主可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先前对着娘娘，她夸赞十五的话皆出自真心，但朋友相处，最重要的便是坦诚。

    她不知道十五为何要说那样一番话，可她不喜欢同人猜来猜去的，若十五不能好好给她一个交代，三月之期一至，便只当二人从未相识过。

    破镜难以重圆，即便寻到最好的工匠修复，也无法改变裂痕存在过的事实。

    一份有裂痕的感情，她不会要，她不信什么时间能抹平一切。随着时间推移，裂痕只会越来越大，与其等到那一日，还不如及时止损，免得受到更大的伤害。

    在上书堂时，阿柠走得匆忙，连随身的箱匣都没带上。十五离开时，将未收拾好的书本都整理好放在箱匣内，此时正拿着箱匣向阿柠询问，该放在何处。可先前对十五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的极为认真的阿柠，却当作没看见一般，径直走过十五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还是素兰接过箱匣放在马车上，替十五解了围，“是奴婢失职，先前走的急，竟忘了带上它，多谢十五侍卫。”

    十五看见阿柠对着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对着素兰却一切如旧，知道她是还在为上书堂的事情生气。李夫子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言未发，一路沉默地跟着马车回到郡主府。

    “有些事，有些人，要用心去看。永远不要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来为他们做出选择，有时候，自以为的好心往往伤人最深。”

    “郡主这些年其实过得很寂寞，表面上风光无限，可真心对她的却没有几人。她将你带到我面前来，无形中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十五，那你的选择呢？”

    作为杀手，十五一向只需要听从上级的命令行事，没有人会询问他们的想法，他也从不需要做出什么选择。

    而当选择的机会摆在眼前时，他难得的犹豫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见郡主时，他是故意上前问话的。箱匣嘛，除了放在马车上，还能放在哪里？他只是想找个话题，听小郡主说句话而已。

    可她似是气狠了，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回府后，他一直等着，可等到夜色昏暗、月上枝头，郡主那边都不曾来人叫她一同用膳。

    理智告诉他，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小郡主不是个委曲求全的性子，她眼里容不得沙子。从出宫后她的一系列表现来看，若他不能为今日的事情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此后怕是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

    但这又如何？他被苏家二少雇来做护卫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月一过，他就会回到无阁继续做他的杀手，此生怕是都不会再与郡主相见。如今，不过就是提前几日罢了，早几日晚几日，总归都是一样的结果。

    可若他去向郡主解释呢？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纠缠。

    他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第一种，忘记那些曾让自己动摇过的瞬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完成好这三个月的护卫职责，然后回到无阁继续做自己的冷血杀手。

    但他真的能做到吗？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初见时的出手相救；为让自己陪同用膳装的楚楚可怜；教导他读书明理时身上好似发着光；知道自己过目不忘时的震惊高兴；受到自己故意疏远时她罕见的愤怒……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十五不由苦笑，在他第一次为郡主动摇的时候，结局便已注定。

    再厉害的棋手，也算不透人心，这世上最难控的便是感情。

    他突然想起，前日郡主问他的问题。

    “十五，你有害怕的事情吗？”

    他那时不假思索地回了句，“没有”

    小郡主不解的追问，“为什么？”

    “属下无所求，无牵挂，自然无所惧。”

    他这一生糟糕的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所以当时会给出那样的回答。可若是郡主今日问的话，他的问答大概就不是那样了。

    因为他不再是一无所有，他突然意识到，他曾拥有过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颗真心。

    向来冷静自持的少年，此刻难得的意气用事。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向着郡主房间的方向而去。

    他不知道，郡主对他是不是只是一时起意；不知道这份兴趣能保持多久；也不知道郡主会不会接受自己的道歉。

    他只知道，再不去，他一定会后悔。

    久居黑暗的人，最向往光明，哪怕只是一点点光亮，就足够让人飞蛾扑火。他要的不多，只想有个人能真心待他，哪怕那真心只有一瞬，也足够了。

    人生苦短，只争朝夕。

    他早就深陷在污泥里面，全身上下，也就这颗心还干净些。若是小郡主看得上，那就送她吧，在她厌倦前。他不敢希冀这份从天而降的美好能持续多久，只愿自己能珍惜好它存在的每一刻。

    郡主出门时还高高兴兴的，回来时却沉着一张脸，晚膳时也未曾传唤十五陪同用膳。

    素菊是个直肠子，一向说话不过脑子，完全没感觉出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还自告奋勇地要去叫十五过来，直接被阿柠呵斥了一顿，“叫他做什么，没有他，难道本郡主还不吃饭了？”

    梅兰竹菊四位侍女，自小就伺候郡主，感情并不一般，她虽说脾气不好，但这般向她们发火还是头一次，着实吓着了素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阿柠发完脾气后，也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心下懊恼。面对一桌美食全无胃口，又随意夹了几口菜，就说乏了，要回房休息。碗中的饭还满着，桌上她一向爱吃的菜品也没动几口。

    随侍的侍女们都看出来，郡主这是心里头生着闷气，再看看对十五一改往常的态度，想来这怒气的源头就是十五了。

    今日陪同郡主进宫的只有素兰，她们也只有向素兰打听情况，素兰知道郡主的事情不该往外说出去，她又不会说谎，被问得急了，只说郡主和十五在宫中起了争执，让她们最近莫要在郡主面前提起十五，具体什么争执却怎么都不肯说。

    今日的天气和郡主的心情一样变幻无常，白日里还是一副春光明媚的好景象，到了傍晚，天色变得暗沉沉的，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之势。这样的阴雨天气，人本就容易懒散，阿柠一连几日早起背书，今日又同十五闹了不快，身子乏累，心中憋闷，什么都干不下去，索性早早睡了，并吩咐底下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打扰她，让她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是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被狂风席卷着涌向窗户，不住地发出猛烈的声响，好似要将窗纸撕裂冲进屋内。院内的花草树木也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大树上本就不多的叶子，掉得所剩无几。

    这几日专心读书，起早贪黑，着实辛苦，阿柠一觉睡到午时方醒。

    睡眠够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她看着素菊侍奉自己洗漱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她还在想昨晚的事情，笑着开口道，“素菊，昨晚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是不是吓着你了。这样，这月俸银我多发你五两银子，就当补偿你。”

    本以为素菊会高兴的领赏谢恩，可她却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郡主，我知道您不想听我们提起十五侍卫的事情。他惹您生气，是他不该。您罚他也是理所当然，不过……”

    阿柠出口打断，“罚他？我什么时候罚他了？”

    素菊和一同在屋内侍奉的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奇怪道，“不是您让他在外面罚跪的吗？”

    罚跪？罚什么跪？她什么时候让他罚跪了？

    阿柠一时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是记忆发生了错乱。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急忙发问，“十五现在在哪？”

    素菊道，“就在您院里跪着。”

    其他侍女也七嘴八舌的补充着，“是啊，他从昨晚就跪在那里了”“淋了整整一夜的雨”“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呀”

    阿柠的心被这些话搅得乱糟糟的，昨天想的那些要与他好聚好散的话全都被抛到了一旁。

    她此刻心里只想着，昨夜那么大的雨，十五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里跪了一夜，任凭风吹雨打。那个画面出现在脑海里的一刹那，她想不到自己其实可以叫侍女唤他进来，也顾不上自己还未梳理好的头发，披头散发的冲向房门，一把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