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上书堂与十五闹了不快，但阿柠先前的想法还是要继续。方才是一时怒气上涌冲昏了头脑，从上书堂一路走至流云宫，她也被萧瑟的寒风吹得冷静下来。

    她自认算不上足智多谋，但也不是个任人糊弄的傻子。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不觉得十五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那日在书房，他对着自己说想要读书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少年目光干净清澈，同今日说这番话时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的人，判若两人。

    阿柠不信，这些话是他的真心话。虽然她想不明白，十五为何要这么说，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劝服皇后娘娘。

    流云宫的大门就在眼前，阿柠平复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把十五的话语先撇到一边，将心中先前演练好的话语又过了一遍，随后跟着侍女的指引踏入了流云宫。

    流云宫

    皇上与皇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特意为皇后修建了这座宫殿，并取名为流云宫。众人皆知名字来由，是皇后的闺名中带有一个云字。

    看着正前方面容姣好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阿柠福身行礼，“阿柠见过皇后娘娘。”

    齐云见状，上前扶住阿柠的手臂，“你这丫头，何时同本宫如此生疏了？学了这么久，定是饿了吧。”她牵着阿柠的手，向着饭桌走去，“知道你要来，本宫特意吩咐御膳房备了你喜欢的菜式。”

    一路上，还不住念叨着，“阿柠，自你搬离皇宫，这流云宫就冷清不少。本宫天天念着你，怕你在宫外生活的不适应。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倒好，在宫外潇洒自在，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本宫。”

    听着齐云的抱怨，阿柠自知理亏，果断转移话题，“佛跳墙，红烧肉，都是我爱吃的，阿柠就知道还是娘娘最疼我。”她拉着齐云落座，用桌上的公筷给她夹了块什锦豆腐吃，“娘娘，再不吃，这一桌菜都要凉了，菜品一凉，味道也会有所下降的。咱们可别辜负这一桌好菜啊。”

    这个小吃货，齐云拿她没办法，只得先动筷吃掉了碗中夹过来的菜。

    阿柠一见齐云动筷，立马就将魔爪伸向了早就盯着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还是以前的老味道，她脸上不由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随即，又飞快向着桌上的其他美食开动，一时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下，险些忘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齐云看着阿柠大快朵颐的样子，开心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心，“阿柠，你在宫外是不是吃得不好？”怎么一副好像很久都没吃过一顿好饭的样子。想到这里，她又仔仔细细的瞧了瞧阿柠，比之出宫前，的确是瘦了些，她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

    “阿柠”

    就这担忧的面容和语气，还有熟悉的话语，阿柠都能猜出来，接下来娘娘会说些什么。

    定又是些“是不是吃得不好”“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住的不适应”一类的话语，反正最后都会引申道，“阿柠，你还是搬回来吧。”

    她急忙打断道，“娘娘，我在宫外吃得很好，只是好久没吃过娘娘宫里的饭菜，有些想念而已。”

    齐云有些不信，“既是吃得好，本宫怎么看着，你瘦了不少呢。”

    阿柠辩驳道，“这跟吃的没关系，您看着我瘦，其实我这几日在府里吃的还比平常要多呢。娘娘，我这是专心课业，用脑用的太勤，消耗的多。您可以去问问李夫子，他今日还夸奖我的课业，说我用心呢。”

    素兰也在一旁附和道，“确实，郡主这几日食量见涨，饭都比平日多一碗。”

    素兰自小就在郡主身边服侍，也算是齐云看着长大的，是个不会说谎的性子。听了她的话，齐云这才放下心来，面色缓和，“你不是一向不喜夫子讲那些晦涩的书籍，怎么这次功课如此用心？”

    阿柠手中的筷子顿住，意识到这是最好的切入点。虽说早已在脑海中排练过，那些话无数次翻来覆去，可真到这一刻，心下还是紧张，先前想好的回答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娘娘，其实我这次进步，很大一个原因是，我找了一个人陪我读书。他很喜欢读书，看书可以看上一整天都不动。不都说近朱者赤嘛。有他陪着我，我感觉那些原本很难懂的书籍好像也没那么无趣。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见一旁的他还在读，就好像自己也从中获得了某种力量”说到一半，她抬头看看齐云一如平常的脸色，咬着牙继续道，“我想，如果他以后还能陪着我读书的话，我肯定还会取得更大进步的。”

    阿柠一开口，看着她这少见的吞吞吐吐的样子，齐云就知道她说的是谁。陛下在阿柠身边安排暗卫，令他们定期汇报阿柠的情况，本意只是保护她的安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算是另类的监视呢？齐云知道，阿柠虽然不说，但她并不喜欢这种一举一动都在他人掌控中的感觉。

    她违逆陛下的意思，任命十五为贴身侍卫。这件事在十五入府的那一刻，陛下便已知晓，当时就气得摔了手中的折子，要将十五赶出郡主府。

    是她出面劝下，想着过几日就是功课考校的日子，这时闹起来，她定没心思复习，耽误功课。更何况，阿柠一向小孩子脾气，做事三分钟热度，兴许用不了几日，她便倦了，不必他们出口，便不再理会那侍卫。

    不成想，她这次这般认真，不仅将其带进宫来，还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此事，想留下他。

    齐云缓缓开口道，“阿柠，此事是本宫疏忽，不曾考虑到你的想法。若你想找个人陪读的话，人选多的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如何，她知书达理、才情横溢，是都城人尽皆知的小才女。你与她一同读书，定会受益匪浅。”

    虽然在外嚣张跋扈，但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一向乖巧听话的阿柠，这次却断然拒绝，“娘娘，不一样，阿柠不想要别人，我只想让十五留下，做我的贴身侍卫，陪我一起读书。”

    齐云一直知道阿柠和自己虽然亲近，但她们中间始终有一道隔阂，来源于阿柠，她迈不过去。这些年来，她总是希望阿柠可以别这么听话，同自己发发脾气也好。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宝贝，第一次抗争，却是为了一个侍卫。

    齐云心中五味杂陈，“那你告诉本宫，哪里不一样？”

    看着眼前如母亲般温柔美丽的面孔，阿柠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中。

    自记事起，陪在她身边的就是娘娘，齐云是真的把她当亲生女儿宠爱。她生病发烧的时候，齐云整夜不眠的守在她的床前；小时候每次闯祸被打手板，她总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殿下们都说她偏心。

    想起过往种种，想起十五的话，她第一次尝试打开自己的心扉，“娘娘，十五出身不好，但他绝非大奸大恶之人，相反我觉得他比那些世家出身的人要干净的多。您还记得孙湘吗？”

    齐云点头，“本宫记得，她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你小时候常与她在一起玩耍，可后来就不大来往了。”

    “那您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和她来往吗？”

    “是有一次，我去找她玩的时候，意外听见她跟自己的丫鬟说”时至今日，再度提起那些话，阿柠仍是觉得心中难受，“她说我不过是个连自己爹娘都嫌弃不要的野种。她轻而易举背下来的文章我背上几天都记不住，说我是个废物，要不是碍于娘娘，她才不会同我来往。说我只是表面风光，那些真正世家出身的小姐们都看不起我，表面上的和和气气，不过是碍于娘娘的面子罢了。说陛下和娘娘对我好，不过是一时可怜我，等这份可怜用尽......”接下来的话她没再说出口。

    齐云听后大怒，好一个孙湘，她当初只以为是小孩子没定性，阿柠才不再与她来往。不成想，那孩子看着文文静静，背地里却说出如此恶毒的话。难怪，阿柠小时候还常与那些同龄的世家小姐来往，后来却越发孤僻。

    这些年过去，阿柠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提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带着哭腔继续说，“娘娘，她们表面上对我尊敬客气，却从心底里看不起我，背地里却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往我身上说。可十五不一样。”她重复道，“十五和她们不一样。他勇敢坚毅，干净温柔，他有一颗清澈的心。尽管我们相处不久，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在他身上，我一定能学到很多我所不具备的品质。”

    说起那些腌臜事的时候，她语带哭腔，可说起十五的时候，却隐隐含着笑意。

    阿柠直视着齐云的双眼，郑重而又坚定道，“娘娘，我想留下他。”

    齐云没有给出正面回答，“阿柠，菜快凉了，先用膳吧。”

    阿柠拿不准齐云的心思，又怕自己胡乱开口，反而弄巧成拙，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一顿饭。直到阿柠告退离宫，都走到宫门口，又忍不住转身询问的前一刻，齐云才留下话来，“阿柠，那个侍卫的事，你让本宫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