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此次授课内容已然完成。上次留下的功课您完成得很用心，答卷成绩也不错，作为奖励，这次老夫就不留课业。希望郡主再接再厉。”李夫子含着笑意的声音结束了这次课堂。

    以往一听到下课的声音，阿柠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坐在原地。

    “夫子，您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李夫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上次留下的课业、功课考校的答卷、该讲授的内容，不曾落下什么呀。

    看着夫子一脸迷茫的样子，阿柠忍不住提醒道，“惊喜啊！您忘记了，我说过上完课后，会给您一个大惊喜的。”

    原来是这个呀。夫子虽然不认为郡主能给自己什么惊喜，却也不忍打击她，配合道，“是啊，老夫年岁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不知郡主要给老夫什么惊喜？”

    本以为是郡主自哪里淘来的奇珍异宝，夫子一把年纪，早就看淡这些，但郡主一片心意珍贵，没必要令她失望。他想着待会看到时定要配合郡主，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

    却不成想，郡主此次的惊喜的确足够惊人的，完全不需要他刻意准备，而是真情实感的表现。这份惊喜，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老头子，都是不知所措。脸上平淡的表情破裂，一双眼睛微微向外瞪着，手中端着的茶杯险些不稳，外溅的水滴在桌上上好的宣纸上逐渐扩散。

    当然这个惊，也不知是惊喜的惊，还是惊吓的惊。

    话说刚才，郡主转身看向十五，低声同他说了句话。十五听后，虽有些疑惑，但听命行事是他一向奉行的准则，至于主子的用意，他无需知道。

    十五走上前，面向夫子，按着这几日学习的礼节行礼。双臂外展至胸前合拢，两手四指并拢，拇指向上，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自胸前举高齐额，向外推出，同时躬身，起身后双手自然垂下。“属下十五，见过李夫子。”

    郡主以往前来上书堂，身旁一般只带一个侍女，还是头一次带侍卫陪同。十五，他方才也有所留意，这人一直跟在郡主身边随侍，帮她磨墨。架势尚可，动作不急不躁，磨出的墨汁也浓淡适中，细腻均匀。

    夫子理所当然地想，接下来，这名侍卫应该就要献上郡主准备的惊喜吧。

    而郡主的下一步动作，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郡主指着十五说，“夫子，这就是我为您准备的惊喜。”

    夫子稳住发颤的手，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个侍卫？这算是哪门子惊喜。再说，他一个教书的老头子，要个侍卫做什么？这若是让陛下知道，郡主送个侍卫给自己，还不知要怎么想？

    简直荒唐，夫子刚想开口教育阿柠。

    而阿柠看着夫子震惊过度的样子，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好像有些让人误会，连忙开口补救，“夫子，我刚刚没说完。我的意思是，十五，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想请您给指教指教。”

    听了这话，李夫子长舒一口气。

    “郡主，下次话可要说完，老夫一把年纪，不禁吓。”

    又看向十五，有些不解郡主所说的好苗子是何意？

    他一把年纪了，比起年轻人总要多一些见识，虽然不曾问，但从十五身上却也能看出些什么。

    身穿一身读书人的儒雅长袍，但举手投足间明显能看出他对这身衣服的不适应。磨墨的动作尚可，但生疏感掩不住。行礼、步伐，也都能看出他并非皇家培养的侍卫。

    对十五的身份，他也能猜出一二。可就是有所猜测，才更不理解郡主口中的好苗子。按说，郡主见过的读书人不少，她的父亲就是文官之首，两位皇子在文学上也造诣不浅，打马巡街的状元郎也没少见啊。可从未见她对谁有此评价。想到这里，夫子心中的疑惑更深。

    阿柠解释道，“夫子，您还记得同我讲过游历时见到的各种奇人吗？十五虽然以前没读过书，但他过目不忘，勤奋好学，若能得您指点，定会有所成就的。”

    过目不忘，勤奋好学，若是放在普通人家，的确算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他......夫子一时沉默，良久开口道，“郡主，时辰不早了，娘娘此时应该在宫中等着你用膳，莫要让她着急。”他深深看了一眼十五，“十五就先留在我这里，老夫有些话想问问他。”

    阿柠有些不愿，但她插手太多也不合适，反而会弄巧成拙。她只能借着收拾箱匣的功夫，趁夫子不注意，小声同十五叮嘱了几句。

    “十五，夫子一向待人宽厚温和，他应该是从你身上看出了什么，留下你，是想同你单独谈谈。别看他已然年迈，可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他问你什么，你最好如实回答。若是实在不方便的话，不答也无妨。你不必怕，若他这里行不通，我给你寻别的夫子。”

    十五听着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想开口告诉阿柠，他们之间只有短暂的三个月期限而已，先前说想要读书，也不过是他的一时冲动。郡主完全没必要如此在意。可抬眼看见眼前少女清澈真诚的眼神，口中冷酷伤人的话语却说不出口。

    他心软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三月之期，转瞬即过，镜花水月一场，若是动了真情，对他们两个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应该及时止损。

    十五咬了咬牙，努力不去看郡主的眼睛，低着头说，“郡主，三月之期一到，属下便会回到无阁，您无需如此费心。”顿了顿，似是觉得这一句不够，“命数天定，属下生来贱命，不该奢求，请郡主......”

    话未说完，便被阿柠打断。十五从未见过郡主如此愤怒的样子，脸色涨得通红，双目怒瞪着他，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冷厉，“十五，你当本郡主是什么？本郡主让你读书，费心给你找夫子，不是想听你说这样的混账话的。本郡主告诉你，不管三月之后如何，只要你是本郡主的贴身侍卫一天，我的话你就得听一天。记住了，日后不许再说这种自轻自贱的话，若是再让我听到，一定狠狠揍你一顿，让你再也没力气说这种混账话来气我。”

    撂下狠话，阿柠就气冲冲地走了，步伐飞快，一旁收拾箱匣的素兰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到远远的一个影子，赶忙跟上去，还不忘回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方才离得近，二人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还从没见过郡主对谁如此用心，没成想一颗真心喂了白眼狼。

    十五那一番话，可不仅仅是作践了他自己，更是糟蹋了小郡主的一片真心啊。

    转瞬间，热热闹闹的上书堂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被郡主一番话震住呆愣在原地的十五，以及置身事外旁观者清的李夫子。

    李夫子离得远，先前的对话只听到了零星碎语，但郡主发怒那一段话，声音陡然升高，他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再配上先前听到的几句，也能大致猜出他们的对话。

    常言道，旁观者清。郡主在气头上，只觉得十五是在刻意贬低自己，疏远他们的关系。但他这么多年的阅历也不是白来的，这小子的想法，他大概知道。心是好的，就是这做法，太蠢了。不过，蠢是蠢些，倒让他起了些兴趣。

    也罢，那就给他个机会，就看他能否把握住了。

    “十五，过目不忘的确是个不错的天赋，能轻易记住别人要花费许多时间背诵的文章，但读书，最重要的并不是记忆。”

    “老夫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的人和事不少，你的身份，也能猜出一二。”

    “不必误会，出身的确能决定很多事情，但读书的权利并不包含在内。每个人都应有读书的权利。”

    十五静静听着夫子的一番铺垫，准备等着他接下来的转折。

    夫子不再啰嗦，直入正题，“接下来，老夫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希望你能照实回答。这就算是个考验吧。”

    十五点头，“请夫子发问。”

    想起郡主离去时微微发红的眼眶，发问前，夫子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十五，不论结果如何，老夫都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有些人，要用心去看。永远不要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来为他们做出选择，有时候，自以为的好心往往伤人最深。这可是老夫悟了一辈子，才悟出的道理，今日便宜你小子了。”

    看着十五还是一副冷清的样子，夫子也不知他有没有明白自己话里的深意，只好又点明了一层，“郡主呢，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她表面上恣意妄为，实际上她......”夫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正他话说的够明白了，能不能领悟就看这小子。“总之，你不要辜负郡主的一番好意。”

    夫子意有所指，十五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差了点什么，离答案还隔了一层屏障。

    十五在这边接受考验的同时，另一边和皇后娘娘用膳的阿柠也是费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