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车中，父母皆是一副难看的脸色。她并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有个老爷爷朝她走来。

    之后怎么样，她都没有记忆了。

    负责驾驶的是家族成员，玛格丽特扫了眼车窗，上面映出父亲严肃的神色。她和父母坐在一块儿，夹在两人中间。以往，她本该因这场面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尽情向父母撒娇，而他们也总是乐呵呵地接受她。一直以来，这对夫妇都很溺爱她。

    但此刻，车里的气氛压抑得不像话。玛格丽特知道自己不该率先开口，她低头悄悄看了眼母亲，发现她正用手指小幅度地搓动着自己的裙子，很是紧张。

    不久后，父亲注意到她醒了过来，于是开口说话了。

    “玛格丽特，你为什么要纠缠彭格列十代目？”

    她偏过头看向父亲，露出微笑，仿佛什么也都没有察觉到。

    “因为，我很喜欢他。”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能跟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想一想？”听见她如此回答，父亲重重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

    玛格丽特沉默了会儿。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默默听从父亲的话，做一个优秀的淑女罢了。她一直在回应他人的愿望，成为他人眼中漂亮美丽的花瓶。

    “……那是因为，父亲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啊。”

    “对于我们来说，你一直是孩子啊。”母亲几乎要哭了，“要是知道彭格列……今天就不会带你过来。”

    “……彭格列？彭格列怎么了？”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彭格列九代目要你和那XANXUS磨合。你知不知道，那个男孩性格多恶劣？”

    玛格丽特一惊，不由脱口而出：“有这种好事？”

    “……”

    这下父母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女儿的话了。

    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法说出来了，玛格丽特尴尬地笑了几声，贴近母亲，挽起她的肩膀，装作乖巧的样子撒了声娇：“可是我就是喜欢嘛……妈妈不是说过，要选择喜欢的男人才最好吗？”

    “他是巴利安的首领。”父亲咳嗽了声，“和XANXUS接触，免不了你也要接触那些脏活。你怎么能做得了那些事？”

    “可是我喜欢。”

    “这跟你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会送命的。”

    说完，老父亲差点被玛格丽特的发言气到，见女儿一副天真的模样，又不免觉得后悔。

    当初应该对她严厉些才好。可是他们就一个独女，身为父亲，怎么不能宠溺她呢。他还记得玛格丽特小时候，总是甜甜地叫他爸爸，拉着他的衣袖叫他陪她玩耍。如果他不是黑手党，他们将会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

    深知自己没法儿责怪女儿什么，老父亲只得又叹了口气。

    “玛格丽特，爸爸能给你很多东西，但是有些是爸爸也无法给你的。那个XANXUS，是彭格列的十代目，他不可能——”

    “爸爸无法给我，我就自己去争取，不就好了吗。”玛格丽特盯着他，缓缓地勾起了嘴角，“而且……彭格列十代目，不是非常适合我吗！”

    夫妻两看了眼彼此。女儿没救了，十六岁还是如此不问世事，估计还在幻想什么王子公主。他们理应早点放手让这女孩面对残酷的世界才好。可是他们却始终放不下心，尤其是知道家族秘密的情况下，他们怎能轻易就松手呢。

    孩子在各个文化里都象征着希望，然而也能成为人们达成欲望的武器。这个希望最终会演变成何种火焰，是照亮他人，还是灼烧燃尽他人……

    至少，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接受那般残忍可怕的事实。他看着玛格丽特白皙的脸蛋，小女孩甜甜地微笑着，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世界里无法自拔。那双遗传自她母亲的绿宝石眼睛，也是如此美丽动人。老父亲瞥开头，盯着车窗上少女的侧脸，她长大了，可在他眼里依然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他们把女儿保护得太好了，忘了他在身为一个父亲的同时还是个黑手党家族的高层，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他们的家族，进行着一种颠覆伦理道德的实验。小白鼠是孩子，无论是家族里的孩子，还是被拐卖至意大利的孩子。

    小小的孩童，在本该愉快玩耍的年纪里就得拿起武器，自相残杀。

    有了女儿之后，他极力反对过进行如此残暴的实验，可是寡不敌众，最终只得闭嘴沉默。

    为了目的，黑手党可以不择手段。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这点在天真的孩子身上也是如此。为了活下去，拼死战斗，直到筋疲力尽，但是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其他孩子杀死的命运。

    他想，对那些孩子们的歉意或许全都给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才会那般溺爱玛格丽特。但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对那些可怜的孩子抱有怎样的情感，他与那些孩子无亲无故，他爱着玛格丽特，是因为女儿与自己有着深厚的血缘关系，是那一声声“爸爸”。

    思考太多东西只会徒增烦恼，他难以改变一个家族，他身后有着妻子有着女儿，他的软肋实在是太多了。他把头靠在一边，默默想着，若是没有玛格丽特，他是否也会成为那残暴的一员。

    抵达家族总部后，玛格丽特看着父亲钻出车，又走进了那高大的建筑，本想跟着一块儿过去，母亲却拦住了她。

    “我们先回家。爸爸晚点就会回来的。”

    玛格丽特看向母亲的表情，她正努力维持着微笑，于是她乖巧地缩回了腿。父亲没有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玛格丽特心里却突地一阵恐慌，好像不久后他们的家庭就会支离破碎。

    这种无端的恐惧究竟来自何处，玛格丽特自己也不清楚。她靠在母亲肩膀上，听着汽车再次启动的声响，决定把这些想法全都丢在脑后。

    她的父亲是这个家族的高层，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身为女儿，她应该默默在背后支持父亲。既然父亲想让她成为一个快乐的孩子，那么她就回应他的想法，这样父亲就会高兴。即使她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汽车行驶了很远，直到家族总部彻底消失在远处。

    路灯不断从车窗外闪过。

    “妈妈，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突然问道。

    “没有，玛格丽特是乖孩子……一直都很听话，这次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教你这些。”母亲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抚摸起她的脸颊，玛格丽特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的父母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可是她不能责怪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尽全力保护着自己。反而，她因自己古怪的兴趣和心思产生过不少愧疚感。

    如果他们知道，她并不是他们认知当中的乖巧女孩，而是个彻底的反社会疯子，是非常适合成为黑手党的人物，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玛格丽特不敢想象。于是她沉默了。

    回到家后，她抱着画板来到了母亲的房间。推开门，她发现母亲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玛格丽特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她把画板放下，拿起画笔，微笑着说：“妈妈，让我给你画一幅画吧。老师说我画人物画得非常好，我想给你看看我进步了多少。”

    母亲听完她这话，立即坐直了身子。她眼眶红红的，却依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玛格丽特尽力忽略掉那点，开始在纸张上构图打型。

    铅笔勾勒出圆滑的线条，没多久她就大致摸清了结构，接下来便是细节问题了。玛格丽特非常擅长这点，就跟她总能意识到他人那些暧昧的想法一样。

    画到中途，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父亲回来了。玛格丽特没有停笔，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图画上。

    “你们在做什么？”见妻子一动不动，他看了眼正低头用铅笔唰唰写着什么的女儿，好奇地问了句。

    “玛格丽特要给我画画呢。”母亲笑着，默契地没再提之前的话题，“你过来，看看我们女儿多优秀。”

    玛格丽特感到父亲的气息近了，头上也落下了一道阴影。她用余光瞟了眼父亲，他正认真审视着她的画。

    她本以为父亲会评价些什么，但他看了一会儿后就走开了。

    “别玩太晚了，画完这幅画就去休息吧。”

    “我知道。”她回应着，停顿了几秒，接着说：“爸爸，你也来做我的模特吧。我把你也画上去。”

    父亲欣然同意了。他在母亲身边坐下，于是玛格丽特用铅笔比了两下，便在空白处勾结出了父亲的形状。

    这个艺术叫做家人。玛格丽特一边画，一边想，落笔之时，感到自己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拿起橡皮，擦了又画，画了又擦，最终父母两人开始打哈欠，她才画完母亲身上的细节。

    父母提醒她该是时候回房间休息了，她便收拾好画笔回到了房间，在洗漱完毕后，又花了些时间将父亲的部分也画完。

    当她完成这幅画后，母亲将她的作品裱起来挂在了他们家的客厅里。

    画中的一男一女幸福地微笑着，作者优秀的笔触将两人画得栩栩如生，任谁看了都会称赞这画的美丽。

    玛格丽特没有把自己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