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阵大风吹过，飞行中的若叶踉跄了一下，扇动的翅膀有些无力，她越过花丛，找了处隐秘的角落想歇息一下，不愿俯在泥地上，若叶挑中了一块短小的枯木，轻轻落在上面。
许是被烈日晒过，枯木竟然有些暖暖的温度。
若叶收拢翅膀，如枯叶一般的翅膀花纹给了她很好的伪装，她眯了眯眼，准备睡一觉再上路。
“喂，你还准备趴到什么时候？”
突然，一道男声惊扰了若叶，她四下张望，没看见有同类。估计是自己幻听了吧，这样想着，她又惬意地闭上了眼。
“喂！你重死了，快从我身上起开！”
男声又打断了若叶的休憩，她认真地竖起触角，却感觉到身下的枯木似有似无地动了动，惊得若叶立马伸开翅膀拉开些距离。
那段枯木在少了若叶的重量后，又动了动，没多久一双翅膀展开，竟然也是只蝴蝶。若叶看了看它翅膀的花纹，应该是自己的近亲——枯木蝶。
“我不过是在这里小睡一下，你居然明目张胆地压在我身上？”如沐生气地拍打着翅膀，一脸愤怒。
若叶抱歉道：“对不起啦，你伪装得太好了，我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哼，有我这么柔软的木头吗？我看你的脑袋才是木头做的！榆木脑袋！”
“大家都是近亲，你怎么骂蝶呢？”若叶不服气地回讽道，“你才是木头，你全家都是木头！”
“你...你竟然敢！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如沐一哆嗦，瞬间化成了人形，瘦高的个头，清爽的脸，只是那身衣服，灰褐色的底色，花纹也古怪，土里土气的。
如沐伸手去抓若叶，若叶不甘示弱，咬咬牙也化成了人形，黑色的长发如瀑，瓜子脸十分精致，可身上的衣服也和如沐般，灰色褐色相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破旧感。
如沐吃了一惊，“你也能化人形？”
“怎么？不行吗？”只是化人形太耗费精力，维持不了多久而已。
若叶看着自己只到如沐肩膀的身高，努力踮了踮脚，矮是矮了点，她气势上可不能输！
如沐一手抵在若叶的头顶，稍稍用力让她别再老是往上窜，他问道：“这个方向的话，你也是要去森文学院？”
若叶点头，“是啊，怎么了？”
如沐轻笑了声，“没想到，去森文的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去去去，谁要和你一起！”
“哎呀，都是同类，就别见外了。”
“那刚刚是谁说要收拾我的？”
“我错了我错了好吧？好不容易有只蝶讲话，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你让我靠一下，我飞了好久，好困啊。”
“靠吧靠吧随便靠！你压着我都行！”
“......”
谁要压着你！
【二】
飞向森文学院的路途很是遥远，对一只蝴蝶来说，尤其是已经修炼成人形的蝴蝶，觅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自从能化为人形后，可以补充能量的不再是树液和腐质物，而是人类食物，当然他们也知道，没钱可是寸步难行的，于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以树果和野菜为食。
这天，若叶和如沐飞到了一片果树林，各式各样的果子让饿了好几天的他们像是来到了天堂。
若叶在果树间来回穿梭，挑了根粗壮的树杈停下化作人形，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树杈向下弯了弯，如沐在树下望着，担忧地叮嘱：“喂，你小心点！”
如沐本意是自己上去的，却没想到被若叶抢了先，没办法，他只好在树下守着，免得她不小心掉下来没人接住。
“这种事我小时候经常做，别担心啦！”若叶笑眯了眼，伸手从头顶摘下数颗苹果，扔给如沐，然后从树上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如沐跟前，得意地抬抬下巴，“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了。”如沐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夸了她几句，然后把苹果在衣服上擦干净，递到若叶面前，“吃吧，都要饿死了。”
“嗯！”接过苹果，若叶毫不客气地大咬一口，甘甜的汁水裹着清香溢满口腔，她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声，“好久没吃到这么甜的苹果了！上次那个野林子里面的水果又酸又涩，果然还是人类种的更好吃！”
如沐难得很沉默，只是一口一口地吞咽食物。
“喂！哪里来的野孩子！居然敢偷我们家的苹果！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一道震耳欲聋的女高音由远及近，手里拿着棍棒的女人穿着农作服，正怒气满满向他们跑来。
“好像有人发现我们了，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跑啊！”
“可是苹果...”
“你要是被抓住了可就再也没有苹果吃了！”
若叶咬咬牙，一手攥着一颗完整的苹果，一手抓起如沐的胳膊飞奔起来，两人穿过树林，直到隐入高高的灌木丛后才齐齐化蝶，在空中盘旋。
“诶，奇怪，人怎么不见了？刚刚不是还在前面跑吗？”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女人四处张望，确实没看到半分有人躲藏的痕迹，她扒拉几下灌木丛，没好气地捡起被扔下的苹果揣进兜里，边往回走边骂骂咧咧，“现在的年轻人啊，小小年纪不学好，还穿着情侣装来偷东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我的苹果...”扑腾着翅膀的若叶看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简直欲哭无泪，她还准备等人走了再捡起来吃的，这下又要饿肚子了...
如沐见若叶哭丧着脸，向前飞了一会儿，找到刚刚被他扔的老远的苹果，由于灌木丛的阻力，苹果倒是没被摔烂，他化了人形，把苹果捡起来，冲若叶晃了晃。
“苹果！”若叶兴冲冲地向如沐飞去，在离他咫尺距离时化了人形，硬生生把他扑倒在地，抢过苹果，喜滋滋地咬了一口。
本来还想借机抱怨若叶重死了的如沐在看到眼前的人满足得笑弯了眼时，决定大蝶不计小蝶过了，他好整以暇地枕着双臂，望着湛蓝的天空，任若叶在他身上如何兴奋。
唉，他怕不是带了个小拖油瓶上路吧？
【三】
时间眨眼间又过了半月，森文学院是越来越近了，春天也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十分难得的，今日的空气中漂浮着阵阵花香，若叶顺着这沁人心脾的香气指引，毫不意外地来到了一片油菜花田，金灿灿的油菜花随微风摇曳，无数蝴蝶翩翩起舞。
若叶和如沐飞近，好久未见到同类的他们很是兴奋，与大家一起旋转、跳着翅膀舞，很快便融入了氛围。若叶向小蝴蝶津津有味地讲述着一路飞来的趣事与不易，时不时还来个表演。
玩累了，若叶和如沐化了人形分别坐在两根树杈上，闻着花香，看着夕阳，好不惬意。
若叶望着远方感慨道：“真美啊！如沐，你说是吧？”
“是啊，明明活生生的这么美...”
如沐的侧脸隐在昏黄的阴影里，若叶看不太清，却好似感受到了如沐悲伤的情绪，她抿了抿嘴没说话。
如沐突然问：“若叶，你有没有后悔过修成人形？”
“为什么这么问？”
“族里的长辈们都说人类很残忍，许多同伴都被抓起来做了标本，大家明明憎恨人类，可仍然有那么多的同类努力修炼，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化为人形，你不觉得这样很矛盾吗？”
“一点也不矛盾啊！”若叶笑了，“那些努力修炼的同伴们化了人形，会不会是希望能保护更多的同伴呢？反正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啦！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法则，你不能否认那些向往强者的梦想呀！他们又没有错。”
他们没有错...
如沐看着若叶的笑脸蓦地晃了神，自从爸妈被抓走后的自责、愤怒、憎恨都好似有了宣泄出口，他甚至一度觉得能化为人形的自己是个背叛者，现在却有一个声音跟他说，你没有错，你的努力应该被肯定。
如沐忽然就明白了爷爷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森文学院学习怎么做人。
若叶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如沐稍稍向后靠，双手撑在身侧，笑道，“我在想是不是该给你道个歉，没想到你不是个榆木脑袋。”
“......”
看着若叶气急败坏的样子，如沐笑得更大声了。忽然，一只凤蝶飞到如沐眼前，用触角轻轻碰着他的脸。
见状，若叶在一旁窃笑，前后摆着两条腿，神神秘秘地说：“如沐，她啊...喜欢你。”
如沐蹭一下红了脸，“你...你别瞎说。”
若叶眨眨眼，笑得狡黠，“我才没瞎说，女孩子之间有心灵感应的。”
“你撒谎都不害臊的吗？”
“谁撒谎啦？我就是看得出来！”
“行行行，那算你厉害。”
“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
夜晚悄悄来临，蝴蝶们也躺在花蕊里歇息了，静谧的花丛间偶尔传来女孩的怒吼声和男孩阵阵的笑声，又随风消散在空中。
“小凤蝶，女孩子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吗？”如沐伸出食指戳了戳肩上的凤蝶，惹得她不满地拍动着翅膀，“如果你能感觉到，能不能告诉我...”
如沐认真地看着靠着树干睡着的若叶，轻声呢喃，“若叶，她会喜欢我吗...”
【四】
第二天一早，若叶是被一阵小孩的欢呼声吵醒的，金黄色的花海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举着捕网大肆挥舞，她眼睁睁看着不少同伴落网挣扎、呼救直到精疲力尽，失了光彩。
若叶愤怒到浑身发抖，毫不犹豫地从枝干上一跃而下，想化成人形去赶走孩子们，可任她怎么努力都不行，这时她才惊觉昨夜她化了人形太久，如果不觅食补充新的能量她是没办法维持形态的。
“诶，你们看，那只蝴蝶的花纹好特别，我们去捉那只吧！”
花纹特别...听到男孩子的赞叹，若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灰褐色的翅膀，是如沐！
“如沐！”若叶立刻扇动翅膀想飞去救他，可还没飞多远，一只小凤蝶就挡住了她的去路，是昨晚那只。
小凤蝶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不...不能去...他...你...觅食...”
“可是...”若叶看到如沐飞得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差点落入网中，他会不会受伤了？
这时，小凤蝶又说话了，“蜂蜜...树...”
若叶回过头，看见了不远处几片绿色的树叶上铺满了晶莹剔透的蜂蜜，不容多想，她赶紧飞过去吸食，虽然一次吃多了真的很腻，但此刻她心里只有赶紧去救如沐，没有其它。
感觉体内的能量在慢慢聚集，已经足够维持一时半刻了，若叶转身便化了人形，大步朝那群小孩子跑去。
仔细确认孩子们的网里没有如沐，若叶一直提着的心才敢放下。
在人类世界混过一段时间，若叶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怕的就是告父母，她皱起眉毛，语气凶狠地吼道：“喂！谁让你们在这里捉蝴蝶了！这里可是我家的花田，你看你们都把花踩成什么样了？信不信我去告诉你们爸妈？”
听到这话，几个小孩子果然马上就泄了气，转身就跑。
确认孩子们走远了，若叶小声呼唤道：“如沐，出来啦，他们走了。”
过了许久若叶也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由得慌了，急忙化为蝴蝶在上空环绕着寻找，一遍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如沐！如沐！”
可是那些枯树枝、泥土都和如沐的颜色太像了，一次次地失望后若叶没忍住哭了起来，连平衡都不能好好控制，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花瓣上，声音哽咽着，像是绝望，又像是祈祷，“如沐，已经安全了，求你不要伪装了，我找不到你...”
【五】
森文学院动物科的院长大致浏览了下桌上的自我介绍，“嗯...若叶，如沐，属于...蝶科是吧？”
若叶甜甜地笑，“是的，院长！”
院长看了眼二人的穿着，语气里多了份了然，“看你们这样子，来的路上受了不少苦吧？”
若叶不住地点头，“我们真的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森文学院的，不过，院长您是怎么知道的？”
“笨！真是榆木脑袋！”如沐敲了下若叶的额头，对院长说，“院长，我们生下来就是这身衣服，辛苦是有点，但情况没有您想的那么糟糕。”
“咳咳——”院长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上两人的所属种类，这身衣服可是枯叶蝶和枯木蝶最大的保护伞，“那这么说，你们是...兄妹？”
两人齐齐摇头。
“那...姐弟？”
“哎呀！”若叶牵起如沐的手，改为十指相扣，笑着问，“我们是情侣啦，不像吗？”
【后记】
如沐挥动着翅膀，又一次惊险地躲开了捕网，可是翅膀却不小心被铁圈撞到，失了平衡，他很快就直直地往下坠。
如沐苦笑，看来这次是躲不掉了，可惜他还有好多话想对那个睡着的小榆木脑袋讲，她怕是听不到了...
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就算没有被捉住，受伤的他也可能被踩死吧，如沐绝望地闭上眼，却在即将落地时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声音。
“这里可是我家的花田...”
呵，还真是说谎不害臊啊...
飞行了太久，如沐只觉得自己好累，好想睡一觉，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眼前的光亮也渐渐归为一片浑浊。
“如沐！”
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带着光亮蓦然划破了黑暗，如沐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空中的若叶边飞边哭，他心都疼了。
耳边回荡的是静谧的深夜里小凤蝶对他说的话：“喜欢...她喜欢你...”
“如沐，已经安全了，求你不要伪装了，我找不到你...”
从出生起，如沐就被教导在任何情况下，这身伪装都不可以松懈，危急时刻甚至能救命，可现在，它却害得他喜欢的女孩落泪了，那他是不是该卸下它了？
如沐深吸口气，使出浑身力气展开了翅膀。
一...
二...
三...
“如沐！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啊，你终于找到我了，我好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