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要长生不死。”
三十年前还很年轻的君王终究抵抗不了□□的衰老，但神使依旧是当初的神使，披着一头海藻般卷曲的黑发，肌肤冷白，眉眼含笑。
他穿着国君供奉的法衣，昂贵的紫染底，绣着优昙波罗的纹样。他语气温和，一如当年，但也隐约有了几分倦意，“可我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了。”
他在这间奢华至极的神宫里住够了，在他得到三界所有的光明砂时，就已经感到无聊。无数曙色的朱玉堆积在藏宝阁中吃灰，一点都没了当初在琉璃山时黎明的色泽，那时候它们还显得灵动非凡。
明明是因为相似他才心生欢喜，但如今只觉得无趣。“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为何？是寡人的愿望惹神使不满了吗？”
“不，只是住腻了，想回琉璃山去。”
“既然这样，寡人先派工匠把琉璃神殿修缮一番，到时候再送神使回去，可好？”
“好，多谢。”他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有些变了，但一时又想不出是哪里有了不同。
神使回琉璃山的那天，随行的仪仗同于帝王规格，极尽尊荣。他俯身垂眸跪拜路旁的人们，那些尖锐的恨意与厌恶令他难以忽视，更感到难受。
“停。”他声音落下，队伍立马停了下来。
“你恨我？”神使看着路边跪伏的少年，语气中流露出不解。
“草民...不敢。”
「这个妖道怎么还没死！」
“说谎，我听到了，你恨我，想让我死。”他追问：“为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开腔谩骂后的几息功夫，就被侍卫抽刀斩首，当街横死。碗大的伤口鲜血喷涌，这次血污没有溅在他的衣服上，却让周围的人染了半身血腥，人群恐惧不已，但没一个人敢逃。
他见过比这更为残忍可怖的场面，所以脸色未变，他只是不解，素未谋面之人为什么要恨他？
琉璃神殿修建的尊贵气派，但神使只在里面待了几个月，便消失不见了。帝王下令搜查三界，依旧不得其踪迹。就如他突然出现在中界一样，如今又翩然离去。
没人知道原因，宫人只知道皇帝因此性情大变，开始四处寻仙问药，几近疯魔，朝中大小事务皆落在储君身上。后来好不容易找来了一位听闻是长生不老的仙人，神使的事便成了忌讳，不再被轻易提起。
但只要是有风的地方，就不会有能遮掩住的秘密。
“崖氏一统中三界，明沙快要流尽了，三千四百年过得可真快啊。”哨向昙传递消息，祂看向沙盘中的纯白流沙，不免感慨。
“嗯，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转至夜轮后，十二界便只余九界了。”
“不知道半神怎么样了，他一直待在下域，不会对我们心怀怨恨吗？”
“璩风不会，他本身就是......”昙略微停顿，隐去了后面的话，转而吩咐：“时间差不多了，去选下一任妖神吧。”
“是，这次昙司钧想找什么样的？”
“找听话，不要太聪明，尤其不要自作聪明的。许诺任务完成后，就接引它升入娄浮山。”说完，司钧不免又想起了因璩风而折损的蛰诸，感到一阵可惜。
但谁让璩风就是为了终结堕神而生的呢，必得要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以及足够冰冷的性情才能胜任。
虽然祂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足够冷血。
算了吧，少想些无关的事。祂已经够忙得了，珑界的事，也轮不到自己管。昙看向还在寂静中沉眠的夜轮，当它开始升落，便会妖魔横行。极致的力量会引来相反的事物，三三九界，一则共生，一则制衡。
终究是遭劫好躲，命数难逃啊。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曙色的？”黑发青年捧着妖物的脑袋，仔细观察，时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啊，我还以为崖戊把三界所有的曙色都收集来了，原来是骗我的。”
妖面色复杂，被迫与之对视，一人一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与僵持。
“我在问你话诶，为什么你的眼睛是曙色？”
“生...生来如此，我们妖的眼睛有很多种颜色，跟那些人可不一样......”
“这样啊，那你愿意把皮囊给我吗？或者把眼睛给我吧，作为回报，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这！这怎么可能啊？！”妖拼命想要挣脱，与它所想象的艰难逃脱不同，青年居然真的脱手让它窜到了墙角。”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可是很喜欢这双眼睛的颜色呢。”青年支着下巴冲他笑，“这次我可以破例，实现你两个愿望。”
“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是骗我？人一贯狡猾。”
闻言青年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我没杀过生，但既然你不乐意的话，就只好杀掉你了。”
“等等！等等等等！我答应了，我答应了还不行吗！你实现我两个愿望，我把眼睛给你。”妖想的很简单，看不见也总强过没命。
“嗯，说吧。”
“那...我真的说了。”它还是将信将疑，“我要变成比褐蜒还要强大的妖怪，成为四方妖王之一。”
“还有呢？”
“我还要一副更强大的妖躯。”它说完，青年迟疑了一下，露出一副很疑惑的表情。它感觉自受到了戏耍，顿时恼怒道：“做不到吧！我就知道你做不到！没了眼睛很不方便的，我想换一具完整的身体也很正常吧！”
“不是，我只是在想，既然你不想要这具皮囊，不如给我？”
“哈？”这下轮到小妖呆住了，“你一个人类，怎么用妖的身体？”
青年没回答它，只是站起身，“带我去挑你喜欢的皮囊吧，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等等！”妖突然有了个大胆且可怕的猜测！“你不会就是那个帝王世代供奉的神使吧？！”
“没有世代，我只认识他们不到五十年而已。”
“只有妖、仙人和神魔不会衰老，你真的是神使...”它瞪着眼睛喃喃自语，随后转为猛烈的狂喜，“所以你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小妖按捺不住兴奋，也忘记了恐惧，当即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可当高高在上的神使不好吗？为什么要当妖，我们的日子可很不好过。”
“因为你的眼睛是曙色的。”
“就为了这个？我听他们说，你是魔派下来扰乱三界的怪物。”
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妖喋喋不休：“喂，神使，你怎么不说话？真的如他们所说吗？”
“我不知道，我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才留在三界。”
“她？”
“嗯，她是神哦。”
“那应该称呼为‘祂’吧，你跟祂是好朋友？”
“啊...朋友？”青年陷入思考，“没有...我只是喜欢跟着她。”
“跟着祂？跟着祂做什么？”这个奇怪的家伙令小妖很是好奇，又往他那边靠了靠。
“跟着她...看她做事。”
“那人们为什么叫你神使，应该叫神侍才对吧？”
“神使不是名字吗？”他懵懂发问。
“神使是职务吧！你真的有传闻中那么神乎其神吗？明明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还不如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看着厉害......”小妖投去无奈的神色。
“他们都叫我神使，我以为我的名字就叫神使。”
“...那你口中的那个神，祂叫你什么？”
“她叫我...嗯...”他捂住嘴唇，垂眸陷入深深的思索，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而已。“‘无’。
“她让我找到心，我以为这样就会有名字了。”
看他有点可怜，小妖也没有讥笑挤兑他，而是认真想了想：“这...要不，既然是无，那就叫既无好了。”
“既无？”
“嗯，我以前在人家里的学堂偷听过课，也算读过一点书，就叫‘寂无’吧。寂静的寂，空无的无。反...反正就是随便取的，你爱用不用。”
妖不知道他是个文盲，就算解释了，也搞不清那是哪两个字。
“你干嘛露出这么可惜的神色啊？！我取的名字就这么差强人意吗！”
脾气极好的青年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要是她也知道我的名字就好了。”
少年闻言沉默下来，但妖并不能理解他的遗憾。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你可以叫我黑兰。”小妖的发顶弹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动一动的很可爱。“是犬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