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比起刚才甜腻腻的嗓音，叶坤灵此时声音里的感情，要明显充沛许多。

    毕竟再多的准备，都比不上见面后的真情实感。

    “囡囡回来啦！”柳叶婆婆是个非常慈祥的老太太，就像是世间所有善良老太太的集合体一般。

    从叶坤灵谁都不服，就对她亲近这一点中就能看出来。

    “婆婆。”叶坤灵乖巧地走到柳叶婆婆的身边，低下头，任由她那只粗糙但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的头顶。

    “你啊，回来这么晚，不会又跟别人斗嘴了吧？”养了叶坤灵近二十年，柳叶婆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

    从小就争强斗胜，谁也不服，而且性格还有些偏执。若不是她天资聪颖，又身负龙脉，柳叶婆还真不想教她神鬼之术。

    毕竟，知道的越多，就越清楚能当一个普通人是多么的可贵。

    柳叶婆婆抚摸着叶坤灵的头发，思绪回到了刚刚捡到她的时候。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因着收成不好，从去年冬天到现在，粮食越来越少，已经有不少人饿死了。

    家里有孩子的，都把孩子藏在家里，生怕带着出一趟门，回来后连孩子的骨头都见不到了。

    连着两年大旱，今年冬天又是大雪，估摸着又要倒下一大批人，柳叶婆婆彻底坐不住了，打算去趟卧龙山。

    旁的人不清楚，但作为被选中的人柳叶婆婆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山里是有龙脉的。

    所以她打算去山里一趟，恳请龙脉能够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最起码，给他们指点一条活路，把死伤率降到最低也是很好的。

    大雪封山、万籁俱寂。

    除了“簌簌”雪声，柳叶婆婆的耳边便没有了其他声音。

    她迈着疲惫且衰老的腿，走在茫茫雪山中，身旁跟着她那只从小养到大的黑猫，一人一猫慢慢朝深山里面走去。

    卧龙山的龙脉不知道存在了多久，虽然不大，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早些年柳叶婆婆丈夫刚去世的时候，她因为无儿无女，娘家人也都不在了，所以没少受人欺负。

    幸而她性格淡然，也不在意那群人的排挤，抱着收拾好的包袱，主动到山上早已破败的神庙去住。也正是因为这个行为，柳叶婆婆和苏醒的龙脉结了缘，成了卧龙山龙脉在他们这里的代行人。

    放在普通人来看，就是一个年轻寡妇在破败神庙里住了一晚上后，突然就变得神叨古怪起来。而且还变得会看病，尤其是对“癔症”“小儿惊厥”，可以说是药到病除。

    那个年代的人也信这，见柳叶婆婆多了这个本事，便对她敬畏起来。尤其是她丈夫家那群排挤过她的，在找过几次茬后，发现都被年轻的柳叶婆给莫名其妙的化解后，便再也不敢去招惹她了。

    话扯的有点儿远，不过这也确实是柳叶婆成为龙脉代行人的契机。

    时间久了，她也渐渐能在龙脉跟前说上话，有什么看起来人类无法解决的灾祸，她都会打着卜卦的幌子，独自上山去找龙脉帮忙指点迷津。

    黑色的大猫紧紧贴在柳叶婆婆的脚边走着，又粗又黑的尾巴高高竖起，只要柳叶婆婆一有往旁边踉跄的迹象，它就会卷起尾巴，帮对方扶正身子。

    今天的龙脉，格外的难找。

    由于龙脉没有实体，如果祂愿意的话，整座卧龙山的花草树木，都可以是祂。

    所以以往柳叶婆婆上山，与其说是她在找龙脉，倒不如说是对方主动现身。

    “嗬嗬——”柳叶婆婆用力喘息着，嘴边呼出白色的雾气。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比不上以前年轻的时候。再加上来之前，她还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村里的幼童，于是在又饥又冷的情况下，她的体力很快见了底。

    这个时候，柳叶婆婆的情绪还是十分稳定。她看着脚边的黑猫，说不上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存了死志。

    “大猫，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如果我死了的话，你就用我的血肉来修行吧！”

    虽然被龙脉选中是巧合，但经过这么多年的修行，柳叶婆婆也早已成了真正的民间奇人。

    而修行之人的血肉，确实可以帮助妖兽修炼的。

    虽然没有明确过，可家里的这只大黑猫不是寻常之物，这点对于一人一猫来说，也是彼此皆知的默契。

    柳叶婆婆此言一出，大黑猫不耐烦地晃了两下尾巴，“喵”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柳叶婆婆苦笑道，除了心里祈祷龙脉能赶快现身之外，便不再言语。

    突然，雪声中夹杂着一道微弱的婴孩啼哭声，传进了柳叶婆婆的耳朵里。

    她脸色突变，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黑色的大猫随后赶上，矫健的身姿瞬间超过了年老体衰的柳叶婆婆，跑在了最前面。

    等到柳叶婆婆追上的时候，黑猫已经围着发出声音的小东西着急地叫了起来。

    “这是……”柳叶婆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婴儿，正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哭。孩子的身上散发着淡淡金光，为其挡去从天而降的雪花。

    可即便如此，它那小小的身躯还是被冻成了青紫色，哭声也越来越弱。

    柳叶婆赶紧把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金色的光也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散去。

    “龙脉？”柳叶婆知道是龙脉在护着这个孩子，虽然不知道是谁那么狠心，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扔在寒冬腊月的深山里，即使今天没有下雪，这孩子的命也是要保不住的，更不要说今年还是个大灾之年了。

    大旱、大雪、饥荒……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能要了这小不点的命。

    幸好有龙脉护佑，这孩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且也不知怎的，龙脉似乎对这孩子特别在乎，护住她的命还不够，还降下神迹，散去大雪，让山里的植物快速生长，解救了好多差点儿撑不过今年冬天的人。

    而龙脉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柳叶婆没有后顾之忧，帮祂把孩子抚养长大。

    转眼间，孩子确实是长大了。

    在叶坤灵稍微懂点儿事的时候，柳叶婆特地带着她去了趟山里，认龙脉为干亲，感恩对方的再造之恩。

    所以叶坤灵现在除了有柳叶婆这个人类婆婆之外，还有个特别厉害的干亲——那就是卧龙山龙脉。

    “明儿个天亮，别忘了去山里祭拜你干妈。”柳叶婆婆提醒道，虽然不用她多嘴，叶坤灵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叶坤灵乖巧地点点头，丝毫不见出门在外的嚣张跋扈：“知道了，婆婆。”

    别人是窝里横，叶坤灵却正好相反。是在外面犹如猛虎，在家里却乖的像只小猫。

    一个柳叶婆婆，一个龙脉，是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

    就比如恢复高考后，考了公安大学这件事，就是听从了柳叶婆婆的意见，她本人是无所谓的。如果硬要她选的话，可能这辈子她都不会想离开卧龙山。

    “眨眼间你也毕业了，实习地方都分配了吗？”

    叶坤灵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有些许纠结：“分配是分配了……但我不想去。”

    “是离家太远了？”都不用细想，柳叶婆婆便知道叶坤灵不愿意去实习的原因。

    只见她从腰间掏出一支别着的烟斗，往嘴边一放，叶坤灵立马掏出火柴，帮忙点上。

    “坤灵，我今天帮你卜了一卦。”

    柳叶婆婆此言一出，叶坤灵当即变了脸色：“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卜卦了？不是让你不要再做这些吗！”

    叶坤灵急躁地说道，伸手就要去摸婆婆的脉象。

    这倒不是她的胆子突然肥了，开始数落起长辈了。而是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占卜本就是在泄露天机，卜的越多，就越容易影响寿数。

    何况从事这个行业的，多是五弊三缺之人，谁也说不准柳叶婆婆当了这么些年的神婆，身体是不是已经亏损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叶坤灵命格特殊，想要卜算她的命数，必须要付出超出常人许多倍的代价。

    “坤灵，我知你不相信命数，可我如今大限将至，已经不在乎太多事了。唯有你，是最让我担心不过的。”

    “你这孩子生性固执，偏又早慧，修行速度也比一般人事半功倍。若是向善，这世上恐怕会少了许多妖魔鬼怪。可要是为恶……”

    柳叶婆婆摇摇头，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虽然不说，其实早已把自己个儿的亲生父母给记在了帐上。你之所以考取公安学院，除了是我要求的之外，实际上还是想利用身份上的便利，找到自己至亲。只不过目的不是为了认亲，而是为了报复，我说得可对？”

    “……”叶坤灵努努嘴，没有吭气。

    知她莫若婆婆，柳叶婆婆这话一出，叶坤灵是想反驳也反驳不了，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因着身上沾染上了龙脉的气息，所以即便是再厉害的算命先生，恐怕也推演不出叶坤灵的命数。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是柳叶婆婆不想帮着叶坤灵找到她的亲人，帮她解开心结，而是实在算不到。

    如果硬要算的话，恐怕也只会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我让你去考公安，不求你心怀正义，只求你能用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以公谋私，打击报复自己的血脉至亲！”

    “但既然你心结难解，索性便发挥我最后的作用吧。”

    “婆婆！”叶坤灵虽然不理解，却也羞愧不已，“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要实在气我，打我骂我都行，又何必做出这种事来故意臊我。”

    叶坤灵又气又急，明明是那些人抛弃了她，她只不过是想小小的报复一下，让那群人知道，丢弃她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就行了，根本没想过要让柳叶婆婆浪费自己的寿数，来算这些有的没的啊！

    柳叶婆婆摇摇头，看向叶坤灵的目光温暖而又慈爱：“傻孩子，你还是不懂，我不是气你。”

    “大限将至是真的，我确实活不过今年岁末了。在临走之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而不是被困在过往。毕竟，你可是大地赐予我的珍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