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滑雪队要精挑两名尖子，跟省队一起参加这一季的秋季集训，地点设在北海道。
市级队的经费有限，出国的机会不多，所以高颜自从得到消息，已经实打实的加练了一个月。
算了算时间，选拔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高颜的心肃了肃，用尽力气，脚下更快，径直超过一直跑在前头的两个人，头一个冲到终点。
八月的秋意不浓，太阳反而更辣，艳阳阳的天，映着红彤彤的塑胶跑道。高颜穿着红色田径服，英姿勃发中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着。
她拿起毛巾，粗略擦了擦脖颈的汗，清灵的眼眸像被洗过般透亮，黝黑的发丝贴在白里透红的脸颊，水晶清透，像一朵刚刚绽放，还滴着露珠的芙蓉。
旁边的思彤看地呆了，静止在递水的动作。高颜从来不喝已经开瓶和已经离开视线的水，思彤明白这一点，给高颜带水从来不帮忙开瓶。
直到高颜侧头找水，思彤才反应过来，喃喃道：
“阿颜，怪不得从前那些广告商都爱找你代言，你真的很美。”
高颜闻言一怔，有一些记忆的片段便在脑海飞快划过。
真奇怪，明明不过四五年，那段日子却像镜花水月一样让人辨别不清，模糊得像是不连贯的梦。
高颜讲水拧开，一口气喝干，表情已经恢复到毫无波澜。
“美对于一名运动员是最没用的，还不如能多吃两碗饭。”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思彤痛心疾首。
高颜明白这是思彤在赞美自己，可她实在没有心情。这几天她一定要把自己的体能保持在峰值状态，迎接随时到来的选拔。
她环顾四周，市级队的设施十分老旧，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二十五岁，运动员体能下坡路的起点。
想要重新回到国际赛场，要有足够的有效训练和大赛排名积分，如果错过这次选拔……
高颜不敢再想。
思彤察觉到高颜兴致不高，于是另起一个话题。
“阿颜，听说了吗，我们的赞助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撤资了，就这两天的事。”
“是吗？好突然。”
“新接手的企业叫启明还是启什么的，好像是搞金融的……哎你说奇怪不奇怪，一般冠名滑雪的企业，好歹都是实体，生产个运动鞋、滑雪板，最不济也要像红牛一样，有个功能性饮料吧，你说他一个金融公司，给滑雪队冠名，到时候我们的队服上印什么呀？印股票名？？？不会印股票号吧？”
高颜此时已经恢复好体力，率先站起身，边拉思彤边道：“管他印什么呢，反正在衣服后面，我们也看不见。”
手机响起。
【所有人，到一号训练场集合。】
来了。
高颜正了正神色，提起背包，跟思彤往一号场馆走。
突然——
自后面涌过来三四名男队员，他们推推搡搡，不知怎地，其中最高最壮的那个，一个冲刺便向着高颜撞过来。
高颜只觉得背后有一个黑影迅速笼过来，她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拉开思彤，但饶是躲避的快，仍然多不过对方的别有用心。
噗通——
两个人一起被撞到旁边的花坛上，高颜本能地为思彤垫了一下，失去控制的思彤正好砸在高颜毫无防备的小腿上。
嘶……
高颜只觉得自小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抬头去找罪魁祸首，却看见那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散乱说了几句对不起，吊儿郎当地往训练馆去了。
其中一个领头的寸头笑嘻嘻，或许觉得不够过瘾，还特意回过身，一边比划一边不怀好意道：
“高颜，你可得快点，要来不及了！不行的话，吃点兴奋剂！”
兴奋剂。
这不是高颜第一次听到这种嘲讽，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著名滑雪运动员高颜，在奥运会检验出兴奋剂，当即被取消参赛资格，退回市级队。这在当年，是滑雪圈人人皆知的丑闻。
高颜冷着脸看着那几个人推推搡搡地离开，一言不发。
思彤顾不得身上的灰尘，赶紧起身去扶高颜，待看到后者腿上已经开始浮现的淤青，她气愤又替高颜委屈。
“他们疯了！他们才像吃了兴奋剂！”说完又担心地掉泪：“怎么办啊阿颜，一会肯定要比赛，你这个时候受了伤……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他们当然是故意的。
高颜知道这个人，他叫刘威廉，是归化华侨，之所以来市级队，目的跟高颜一样，就是打积分，积累资格，参加世界级赛事。
他们在赛场未必会成为对手，但是这一次北海道集训的人数有限，且不限男女，高颜的存在，无疑是整个滑雪队的眼中钉。
“没关系，扶我起来，我去医务室简单处理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怎么会没有问题，你连走路都吃力了……”
高颜安慰思彤。
“这次选拔应该也会看平时成绩，不可能一局定生死，别担心。”
话虽然这样说，但高颜心里也不确定，她皱着眉头一瘸一拐地由思彤架着。
等高颜处理好一切，训练场里已经全员到齐。
整个场馆里是黑压压的人群，刚需的运动器材已经整齐地摆在旁边，成绩优异的那几个人站在第一排摩拳擦掌，刘威廉就在其中。
高颜深深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刘威廉，跟思彤默默站在队伍最后面。
但低调逃不过别有用心，高颜还没站定，身边的年轻女队员已经瞄上了她，故意扯着嗓子扬声道：
“高颜，你迟到了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向这边锁定，眼睛里无不带着探寻，甚至看好戏的兴奋，尤其是那几名很有竞争力的队员，看见高颜受伤，笑容已经控制不住。
不记得是谁说过，民众的本质是羊群，从众是他们的宿命。很显然，欺负高颜，嘲讽高颜，已经成了这里的政治正确。
高颜垂着眸子，一言不发，只当无事发生。
今天的选拔才是头等大事，高颜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刘威廉闻风而动，也斜眼看过来，看见高颜因为摔倒一身的狼狈，笑模笑样道：
“高队，来地这样晚，磕嗨啦？”
话音未落，登时哄堂大笑。刘威廉更加洋洋得意，黑亮的脸颊掬皱起来，像一颗深秋里熟得过分的老瓜。
思彤急地不行，大声反驳。
“明明是你推——”
话没说完，被高颜拉住。
今天的主要对手就是刘威廉，把他打败，这个名额就算稳了。想到这，高颜抬起头，不惊不怒，只是淡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她微微勾了勾嘴角，一双被水洗过般的眸子盯住刘威廉，一字一句道：
“刘威廉，算上你上次往我跑步鞋里塞钉子的事，今天已经是你第三次针对我了。事不过三，那今天，我们就来好好算一算。”
高颜说话时明明面无表情，可是不知怎地，那话里就是让人觉得凉得彻底，大家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转而看见高颜一身灰尘和血污，便都讪讪闭了嘴。
渐渐地，人声消寂下去，众人往两边退了退，空出高颜和刘威廉之间的距离。
在队员的运动鞋里放钉子，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只是市级队管理松散，没人会彻底解决。
刘威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没有被拆穿的紧张，反而厚着脸皮不承认。
“高颜，你可不要被迫害妄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往你鞋里放钉子，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被国家队流放的废人而已，我才不把你放在眼里。哼，说吧，你要怎么算？”
刘威廉承不承认，高颜根本不在意，她的目的在别处。膝盖和手肘还流着血，但她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只是硬邦邦抛出一句。
“下午两点，还在训练馆，内转1980抓板，做不到的永久退赛，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