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盏从西西里出来后就直奔工作室去采访了。

    今晚接受采访的是个去年刚高考完的大学生。

    小姑娘找到池盏的时候,眼泪一瞬间就落下来了,给池盏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姑娘自知这样失礼,于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进入了采访。

    池盏依旧是一袭棉麻质白裙,落落大方又不失体贴地全面注意着小姑娘的情绪,尽量把问题圆滑化,到最后,池盏连问题都不提了,也没法再提了,小姑娘说得很入神,很投入,完全无法再去插入另外一个话题。

    今晚的主题围绕着“原生家庭”展开。

    小姑娘讲述了这几年来自己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经历的所有的辛酸苦辣。她说自己本来能去外省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可被家里人逼着选择本地一所大专,毕业后直接当护工,赚钱给她哥哥娶媳妇买房。

    期间池盏的眉头一直紧锁,完全没松开过。

    尽管采访前就已经知道了小姑娘的一些基本情况,可真正听到当事人阐述时,冲击感还是很厉害的。

    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对面小姑娘一边哭一遍叙述母亲当时如何篡改的她志愿,把她各种证件扣了下来,逼她接受事实。

    池盏本想问小姑娘为什么不申请社会帮助或是申请国家助学贷,这样也不会花家里太多钱。可念头转悠到嘴边就被她又吞回去了。

    眼前的女生尽管在哭泣,可条理始终清晰,大学期间成绩也很好,跟她对接时也十分明事理。

    池盏不信她不知道这些,只是肯定有着难言之隐。

    她不乐于去扒别人伤疤,于是只在采访结束后留了自己的私人电话和私人微信,告诉小姑娘如果需要帮助,自己会竭尽全力的。

    池盏还告诉小姑娘如何一步步脱离原生家庭的影响,不要被一直吸血。她在最后递给小姑娘的礼品袋里偷偷塞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借以托起小姑娘的自尊与未来的生活资本。

    晚上采访完,池盏心情都是恹恹的。

    她回到家连饭都没吃,小狗头也不愿意摸了,直接把自己淹没在了浴缸里。

    池盏屏住气下沉在水里,呼吸一下下离开自己的过程中,可以听到比平时更剧烈的心跳,所有的感官像是被麻痹,又如同被放大。

    她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外界慢慢收回到自己身上,直到感觉到大脑由于缺氧有些晕眩,直到觉得肺部被无限挤压,池盏才把头浮出水面,换了好大一口气。

    可控的这种窒息感会很有效地缓解自己的压力。

    池盏伸出手给自己放了首轻音乐,还打开了一瓶香氛帮助她放松下来。

    直到疲惫感消除大半,池盏才裹上浴袍从浴缸里出来。

    她看着手机里与迟观白的消息框,又看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七。

    池盏眉尖若蹙。

    不想发消息,想听迟老师说话,不想听广播剧有声剧,就想听迟老师说话,迟老师声音太治愈了。

    池盏犹豫了好久才拨通了和迟观白的电话。

    迟观白接到池盏电话的时候,他刚下班回到家:“喂,池老师?”

    池盏听到那边的动静,轻声问道:“刚下班?”

    “对。”迟观白说,“怎么了?”

    池盏把头埋在羽毛枕里,声音闷闷地:“有点不高兴。”

    迟观白那边停了几秒,没说话。

    他是真的不太会怎么安慰人,脑子里想了好多措辞,都觉得不合适。

    想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又怕池盏不乐意说,想说别不高兴,就显得有点太敷衍了,想说那怎么样才能高兴呢,又怕池盏只是单纯想跟他倾泻情绪,这样说就太说教意味了。

    “……那我跟你说说话,心情会不会好一点。”迟观白小心翼翼地开口。

    池盏听到他这类似于哄小孩的语气,心里阴霾顿时消散了一大半,她笑着说:“好一点……我不太高兴,所以想听你跟我说说话。”

    迟观白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来这话里的意思。

    他想起在他微博底下留言的粉丝们,也有很多说自己的声音能陪他们度过低谷期。以前看到这些留言的时候只是往心里走一遭,尽管很开心粉丝们给自己的留言,也很高兴成为他们的精神食粮,但都划不上太深的痕迹。

    直到今天,他听到池盏的话。才切实体会到入行时,周易对他说的话:声音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

    池盏又开口说:“所以,迟老师能跟我说些话吗?说什么都行。”

    “你想听什么?”迟观白问道。

    池盏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就想听你说话,迟老师即兴说,说什么都好。就算数数字我也爱听。”

    “1,2,3,4……”迟观白就这样笑着从一数到了十。

    池盏被他这番操作打蒙了:“不是,就真数数啊?”

    迟观白笑着点头说:“是啊。”

    不过迟观白开玩笑归开玩笑,他看着天上寥寥几颗星星说——

    “我头顶有好多星星。”

    “我肩膀上落了好多轻柔的风。”

    “前面只有一个大爷遛弯。”

    “旁边开了好多月季花。”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池盏听着他用十分平和的语气碎碎念,连带着自己的心情都平和了好多:“好多了。”

    迟观白轻笑一声:“那你现在想跟我说说为什么不高兴吗?”

    池盏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搭在眼皮上:“我不太想说。”

    迟观白点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池盏也不是真的不想说,只是找不到话从哪儿说起,只能独自慢慢消化。

    像今天采访遇到的小姑娘,池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自己的微博私信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戳,投稿自己遇到的糟心事件,遇到的凝视,遇到的不公。

    她想了想,然后对迟观白说:“我想开一个专栏。”

    “什么专栏啊?”迟观白刷了电梯卡,轻声问道。

    池盏笑笑:“专栏名就叫自信,很简单的两个字。”

    “但做起来也很难。”迟观白接话道。

    叮——

    池盏听到那边电梯声响:“迟老师到家了?”

    “嗯。”迟观白在门锁上输入密码,“到家了。”

    池盏说:“那我能提个要求吗?”

    “你说。”迟观白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换好鞋。

    池盏笑了一声,语气却有些支支吾吾:“我想……”

    “嗯?”迟观白问道,“你想要什么?”

    兴许是男人现在到家了,声音和平时都不太一样,带着一些慵懒和松散感,整个人听着很放松。

    但是声音低沉沉的,太撩耳朵了。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乌漆嘛黑的夜了,那就不仅是撩耳朵了。

    池盏红着耳垂扯过旁边的玩偶将自己脸捂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流转含情目露在外面,湿漉漉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迟老师能给唱首歌哄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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