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华灯

    姬瑶特意回到含瑛殿换了她去年生辰才穿过一次的鸾衣,毕竟在姜珩面前耍淫威时也要美美的。

    更何况,今日还是元夕节,晚上和玥儿姐姐还有卫姒约了一起去麓苑放天灯。

    换完衣裳,姬瑶迫不及待地跑来玄元殿,打着找父皇的由头,实是为看姜珩。

    “我知道父皇就在里面,王寺人别挡着我去找父皇。”

    “公主,陛下在里面议事呢。”

    陛下交代过,齐三皇子进殿后,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尤其是玉璋公主。王槐可不敢放她进去。

    “和谁?”

    “公主。”

    帷幕被拂开,出来的人是乐优。

    “相邦?父皇呢?难道里面还有人?”姬瑶一边说一边想绕到乐优身后去。

    乐优移动两步,恰好挡住纱幔透出的人影。

    “公主不可入内,陛下正在如厕。”

    乐优话音一落,里头的燕皇在姜珩面前不悦地抿了抿唇。

    当然他不怪乐优。以他对女儿的了解,不这么说,这孩子是不会走的。

    千万不能让她进来。她一进来缠住自己,自己和姜珩的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不可能近日再召见姜珩一次,这不合规矩。今日召见姜珩,已经是破了以往许多惯例。

    “哦。因为父皇要如厕,所以把相邦你赶了出来。”姬瑶灵机一动,仰头看着乐优:“岑哥哥今日在忙什么呢?我可以传他来麓苑玩吗?”

    “公主,这不合规矩。”

    “我有父皇给的这个。”姬瑶掏出一块令牌,”岑哥哥不能随意进宫,我去相邦家里带他进宫总可以吧。今日元夕,麓苑晚上可热闹呢。”

    乐优见是燕皇的令牌,无话可说:“那……臣在此祝公主玩得尽兴。”

    姬瑶转身跑出殿外。

    帷幕后燕皇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母后……从前养在太后膝下。与朕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想不到年纪轻轻便去了。走前,她可留下什么话?”

    把簪子,给舅舅。

    舅舅会帮你。

    舅舅会答应你的请求。

    母后拼尽最后一口气说的那样笃定。舅舅就在眼前,姜珩却没有一点把握。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和自己只是初次见面。这位一国之君,没有捅破那层不为人知的关系,也没有那个意思。

    望着眼前朦胧的面庞,品着“情同兄妹”四字,姜珩摇了摇头。

    乐优走进帷幕:“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姜珩自觉起身,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往下压的力道告诉他:继续坐着。

    拜见完父皇,扫了眼旁边侍立的相邦乐优,再看看父皇对面坐着的白袍少年,太子姬玚心想:父皇待这位齐国质子倒是不薄。

    “这些日子过去,太子思索的结果如何?”

    “……”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父皇还是揪着那个问题不放。

    大过节的,本来要和乐嵩一起乔装去民间观花灯的,父皇突然派人传他来玄元殿。

    齐国战败的原因,难道要他当着齐国质子的面说?

    “太子但说无妨,正好让齐三皇子也听听。”

    “儿臣以为,齐国战败的原因有两点。”

    姜珩竖起耳朵,心中不断猜想燕皇这出安排究竟是何意。

    “其一,齐国靖平君吴起从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养成了狂妄自大的性格。他的队伍已成骄兵。”

    姬玚有点心虚地看了席上的国君一眼。思考了多日,他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主张。

    “其二,蒙裕大将军熟读兵法,善于用兵。那吴起就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屠夫’,勇猛有余,谋略不足……”

    旁边的乐优闭了闭眼,无声叹息。

    燕皇不露声色,目光投向面前的白袍少年。“齐三皇子可赞同太子的观点?”

    姜珩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曲,语气笃定:“燕国得胜,在于天时。”

    “细细说来。”

    “两国交战时,日日刮北风,齐军逆风作战不利。”

    回答完毕,殿内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姜珩感觉来自燕皇的两道锐利目光沉沉罩在自己身上。

    姬玚仿佛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逆风作战不利?亏齐国质子把这种羞辱人智慧的借口说得理直气壮。

    是故意敷衍还是故意藐视一国国君、太子和相邦?

    “齐三皇子是想说我大燕打赢这场仗是碰了运气吧。父皇面前,竟如此藐视我大燕!”

    “退下!”燕皇并没有动怒,朝姬玚拂了一把衣袖。

    姬玚气极败坏地退出帷幕。

    齐皇的意图并没有瞒过燕皇。姜珩心想。

    燕齐两国在凭庄交战时,齐国境内的苑城、菏城、历城忽然狂风暴雨,众多民屋倒塌,大地甚至裂开数丈之深的缝隙。

    三城为粮草、辎重补给的必经之地,运粮道路尽毁于天灾。

    断了粮草,吴起功亏一篑。

    齐皇下旨对外隐瞒这场百年难遇的地动天灾,立刻关闭国门休养生息。又怕燕国继续趁虚发动战争,增兵边境的同时,派遣自己赴燕当质子。

    燕皇微微俯身凑尽面前的少年:“若是燕国此次不得天时,会怎么样?”

    姜珩直视那一双充满焦虑的眼睛,回答得轻描淡写。

    “燕太子入齐为质子。”

    姬瑶果真跑去相邦府找了乐岑,说是邀他去麓苑放天灯。

    乐岑既意外又欣喜。正好,前几日他亲自动手做了盏兔子灯要在元夕佳节送给姬瑶。

    姬瑶一见又是兔子,撇了撇嘴,将兔子塞回给他:“岑哥哥的灯没玥儿姐姐给我做的灯好看呢。”

    去年冬至岑哥哥送她的两只小白兔,她不想再继续养了。

    小兔子排出的污秽物又多又臭烘烘的,宫女们不断清扫,她还是觉得殿里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只好叫人在殿后筑了个窝,把兔子挪了过去。

    眼下见了兔子心里就烦闷。

    乐岑捧着被退回的兔子灯,有点受打击:“玥儿妹妹做的灯是什么样的?”

    “岑哥哥跟我一起去麓苑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知道岑哥哥不能随便进宫,特地来接岑哥哥的,岑哥哥去不去嘛?”

    乐岑苦恼的心里马上又乐开了花,不假思索道:“去。”

    姬瑶眉毛一扬,大摇大摆地往相邦府门外走,采儿和荇儿在身后托起她长长的裙尾。

    乐岑本来想更件衣裳的,见姬瑶就这么潇洒离去,也顾不上更衣了,抬脚去追。

    暮色四合的蕲城,街市华灯初上,锣鼓喧天。公主銮驾经过之处,国君的虎贲卫队开道,百姓拥道沸腾。

    “别挤别挤,我要看玉璋公主!”

    “公主旁边是乐相邦家的二公子。两人真是登对啊。”

    骑在马上的乐岑听着百姓的议论,合不拢嘴地看向銮驾上的姬瑶。

    姬瑶伸长了脖子,目光投在人群中。

    那两个戴着兽面的男子,怎么那么像太子哥哥和嵩哥哥呢。还不待她看清,两人已消失在璀璨灯火中。

    麓苑雁池两岸的杏树挂满华灯,从东麓横亘至西麓,明黄灯火与银白积雪交相辉映,融融霏雾笼着行走在树下的少男少女。

    少女漆黑的眼里泛着纯净的光,樱桃小口几度张开又阖上。

    恣意张扬的公主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了呢。竟有几分小女儿情窦初开的样子,乐岑看得耳根一热。

    姬瑶冲身后的采儿和荇儿挥了挥手,两个丫头识眼色地退开。

    还要屏退宫女。

    乐岑屏住呼吸,满含期待地看着姬瑶,眼中笑意温柔流淌。

    那双纤长的眼睫毛轻盈扑闪了两下:“岑哥哥……”

    “嗯?”

    “姜珩今日来燕国了,瑶儿想……”

    乐岑眼里的期待瞬间黯淡下去。姜珩是谁?难道是哪个国家的质子?竟让公主如此关心。

    瞧岑哥哥这一脸不愿自己提起他的神色,看来两人的亲戚关系是真处的不好。

    岑哥哥从前帮了她那么多忙,也不好叫他夹在中间为难。姬瑶摆摆手:“还是算了吧。”

    无需岑哥哥从中襄助,她堂堂大燕公主,还驯服不了一个质子了?

    原来公主这副小女儿情态竟是为这个叫姜珩的人流露的。仔细一想,列国之中,齐国皇室姓姜,此前是听说齐国要来一位质子。莫不是这位?

    公主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不缺宠爱呵护,更不缺金银财宝。唯一缺的,恐怕只是生活里的一缕新鲜感。

    她向来是喜新厌旧的。

    此时,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公主玩腻的旧人,而这个叫姜珩的人即将成为公主新欢。

    旁人都说他性情温和,心胸豁达。可今日,乐岑豁达的心胸堵得发慌,满脑子都是姜珩两字。以至于见了姬玥、卫姒、姬琅,他也是心不在焉。

    “岑哥哥,这个天灯是给你的。”

    姬玥好不容易挑了个其他人不注意的机会,走近靠着树干出神的少年,捧出手里的灯。

    乐岑目光悻悻投向姬玥手中,想到瑶儿那句“不如玥儿姐姐做的好看”。伸手接到面前打量。圆圆的红色灯罩,由竹篾撑着,内里悬了块松脂。

    “怎么做的?”

    姬玥耐心给他讲解,说点燃松脂后,灯就会升空,还指了下桥上的姬琅和卫姒。

    “岑哥哥瞧,三皇兄和姒儿已经放了一盏。”

    弯弯的拱桥上,少男和少女仰头共看半空一盏明灯,肩并着肩,似乎要依到一处。

    桥下站着一位执着少女,一遍遍尝试着想要手里的灯飞起来。

    乐岑抬起脚步,一团光亮蹿起,映在他胸前,松脂香气迸发出来。是姬玥点着了他手里的灯。

    “岑哥哥,不如我们一起许一个愿望。”姬玥道。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姬瑶欢呼雀跃的声音飘来耳边。

    乐岑收回要迈向姬瑶的脚步,心不在焉地冲姬玥点了点头。

    姬玥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了一通。

    乐岑看着姬玥认真许愿的样子,一点许愿的心情也没有。

    “哎呀,灯落下去了!”

    桥上已没有三皇兄和姒儿姐姐的影子,急得跺脚的姬瑶只得隔着一座小桥冲这厢的姬玥嚎啕:“玥儿姐姐,我的天灯掉下去了!”

    姬玥正要张口安慰姬瑶,面前的少年抛开手中的灯,像风一样跑了出去。

    姬瑶的灯眼看要落在东麓雁池的冰面上,乐岑飞快地冲上前,却不料一只修长的手先他一步把灯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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