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了车厢,楼弃与阿茉儿相视而坐。

    阿茉儿将一路上抱着的那玉色瓷坛,随手递给了楼弃。

    楼弃自然地接过。

    随后,她捏起自己的裙摆,瞧上面的雨痕与泥迹。

    楼弃将那坛子放到脚旁,递过去自己贴身的丝帕。

    阿茉儿接过,随口问道:“裴沽呢?”

    她忙着擦自己脖间的水痕,并没注意到楼弃脸上的恹恹神情。

    “没说带他。”楼弃冷漠回。

    阿茉儿这时才抬起头,望过去。

    “哦。”

    楼弃的表情映入眼帘,阿茉儿应道。

    她实际上并不纠结裴沽的去处,那么大个人,总归不会丢了去。

    “换身衣裳?”楼弃出口问道。

    他注意到阿茉儿擦过漏出的肌肤后,仍坐着不舒服的样子。

    想来是衣衫湿透了。

    阿茉儿听见这话,挑眉看去。

    楼弃一脸平静。

    这车子虽然宽敞,可目光所及便能揽全貌。

    她换衣裳,他倒是避无可避了。

    “那你挑一件?”阿茉儿反问道。

    下一刻,楼弃当真接过她递来的行囊,瞧着其中黄绿粉各色的衣衫陷入沉思。

    阿茉儿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你穿桃色好看。”楼弃说。

    楼弃眼里不带一丝情.欲,手中捏着他挑好的衣裳,看着阿茉儿。

    阿茉儿眼睛一转,坏主意便酝酿出来。

    “那你…”阿茉儿坏主意刚脱口,车马却忽然猛得颠簸起。

    她不受控地往前倾去,恰撞上楼弃的胸膛,发出吃痛的“嗯啊”声响来。

    马车外,小九嘱咐地吆喝声传来。

    “路上泥有点儿多,且还得走一段泥路。头儿你俩坐稳咯!”

    “知道了。”阿茉儿也大声应和。

    她坐回原位,抬头看向楼弃。

    他眼底果然去了先前的清明,惹上了一丝不明的欲念。

    罢了。

    反正自己的坏主意要的也是这效果。

    于是阿茉儿干脆说:“不是好奇我与裴沽那夜怎么喘的?”

    她笑,眼弯弯,补充:“就是刚那么喘的。”

    果然,面前人眼底的情绪霎时间褪去。

    阿茉儿作势又要开口:“不过这一声只是我一人的独角戏,那夜可是…”

    “‘那你’怎么?”楼弃出声打断阿茉儿的话,接着她先前被颠簸打断的话问道。

    阿茉儿的嘴还半张开着,闻声,硬生生将后半段未说的话吞进口中。

    “既然是你挑的衣裳,那你…帮我穿?”阿茉儿还是笑吟吟的。

    看着楼弃此刻的表情,想也知道,他多半会拒绝的。可他拒绝与否并不耽误阿茉儿问出口。

    对于阿茉儿而言,就像小时候的那几个月一样,逗楼弃总是有趣的。

    “好。”

    “啊?”

    阿茉儿正思考着下一步的说辞,却忽然瞧见楼弃修长的手指挑起了一个纤薄的布料。

    “这是?”楼弃抬眼,问得真诚。

    阿茉儿撇了眼他指尖勾起的条带,抿了抿唇。

    她张开口,又闭上。

    楼弃则保持挑着那布料的姿势,求知地看着阿茉儿。

    “合欢襟。”

    阿茉儿解释了名字,却像担心他不懂似的,又补充道:“贴身穿的。”

    “哦。”楼弃回。

    阿茉儿咧了咧嘴,望向楼弃手,想看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楼弃应完声后,却不见将手抽回来,反而伸出去捏实了。他将那布料握到掌心中,又用另一只手再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出来,垫到腿上。

    随后,楼弃将那合欢襟放到铺开来的丝帕上,又将手伸向那团衣物。

    阿茉儿这次及时出手阻拦,她伸出手挡住了楼弃的手,出声问他:“做什么?”

    楼弃扭头看向阿茉儿:“我净过手的。”

    阿茉儿汗颜:“我没说你手如何。我问你现下是在做什么?”

    楼弃回:“找衣裳给你穿。”

    阿茉儿在内心叹一口气,楼弃比起小时候,不好逗了。

    如今是个不知羞的。

    “合欢襟,然后呢?该穿什么了?”他回得理所当然。

    “你这么想帮我换衣裳?”阿茉儿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让的。”楼弃这么回,却收回了手。

    楼弃坦诚地望向阿茉儿,倒显得她是个无理取闹之人了。

    阿茉儿觉得长大的楼弃无趣,于是打算撤回自己的挑衅。

    她刚要开口,却听见楼弃清冷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他说:“我也想。”

    阿茉儿眨眨眼。她又被他噎到无话可说,干脆也就不回话了。

    她从那团衣物中抽出楼弃挑的桃色衣裳。随后她又转个身,背过楼弃。

    身上的湿衣裳弄得整个人都带着潮气,阿茉儿也不舒服,这衣裳是必换不可的。

    阿茉儿已着手去解开自己腰间的系带,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移动的声响。

    “好了唤我。”

    楼弃留下这话,便掀开了车帘出去。

    阿茉儿背对着他,只听见了车帘坠落的摩擦声。

    她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一瞬,便又恢复如初,快速褪去了衣衫。

    待衣衫尽数落地,阿茉儿才回过头去,看向楼弃原本坐的那处。

    如今那铺着凉席的坐处之上,仅剩一条暗色丝帕铺着,丝帕之上,是她的贴身物。

    马车颠簸,小九正专心驾马,却见楼弃忽然出来,坐到了自己身旁。

    马车隔音要好,楼弃吩咐过的。

    是以,若不是刻意吆喝,驾马的小九是听不清车厢内的谈话的。

    于是,小九只当楼弃是出来透风,自然地与他搭话道:“头儿,这天也快亮了。茉儿姑娘昨夜没怎么休息,我们要歇歇么?”

    楼弃思索了片刻,回:“你要歇歇么?”

    小九当然摇头:“我不用!你连轴转了这么些天,都没休息好。我比不上你一半儿劳累,哪需要那么些休息?”

    楼弃轻笑:“那不用停。”

    小九:“茉儿姑娘不管了吗?”

    这时,车厢中传来了阿茉儿的声音,楼弃闻声起身。

    他掀开了帘子,才扭头对小九说:“我抱着她歇会儿便是。”

    随后,那帘子便被放下,小九闻声倒是愣神了片刻。

    “头儿啊,栽咯。”

    小九笑,内心想。

    他乐于见得这样的头儿,很近人情的头儿。

    进了车厢,楼弃又坐回原处。

    “好看。”方坐下,楼弃便说。

    阿茉儿挑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回:“我知道。”

    她觉得楼弃这九年变了不少,比如变得花言巧语了。

    楼弃不知道阿茉儿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说的句句属实,是有感而发。

    阿茉儿将换下的脏衣裳收进另一个袋子中,又捡起楼弃的那方擦水的丝帕。

    她拧着眉,思考着要不要洗过后再给他。

    楼弃见状出声:“一道放那袋子中便是。”

    之后,楼弃又从自己身旁捏起那尊放她贴身衣物的帕子,叠起后,塞进了自己的腰间。

    阿茉儿照楼弃的话做,完成后便坐回了原处。

    坐回去不久,这路又泥泞了些。

    马车又颠簸了起来。

    阿茉儿这次坐得紧实实的,绝不会再次晃到楼弃身上去。

    反倒是对面的楼弃,随着马车晃了几遭。

    “你随身带着两条帕子?”阿茉儿出声问。

    “嗯?”楼弃没反应过来阿茉儿这突然的问话。

    待反应过来后,楼弃又从怀中陆续取出三条崭新的丝帕,一一在面前摊开给阿茉儿看。

    “是五条。”

    “这条用来包沾血的飞镖,这两条是浸过毒的。”

    “那,你刚叠好的那条原本是做什么用的?”

    “备用的。”

    “哦。”阿茉儿竟觉得莫名失望,这答案竟是如此无趣。

    “日后打算贴身带着。”楼弃轻声说,他话语停顿一瞬,“…拭汗。”

    之后,他又抬头,浅声问:“可以吗?”

    阿茉儿耸耸肩:“你的丝帕,你愿怎样便怎样。”

    “那,我方才擦雨水的那条呢?你平时怎么用的?”阿茉儿又问。

    “我经常受伤。流血后,包扎用。”楼弃说,语气平静。

    “哦…”

    丝帕聊完了,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泥泞的路却好似过不完了似的,车内的香囊左摇右晃着。

    突然,马车像是陷入了泥潭那般,猛烈向下冲去。

    车内,受着外力的作用,阿茉儿紧贴到了身后的车厢上。而楼弃则向她倾倒过来。

    阿茉儿睁大双眼,伸出手,打算挡住楼弃甩过来的身子。

    可没等她的手碰到楼弃的胸膛,楼弃便先一步用小臂撑住了阿茉儿那侧的车厢。

    看上去,便是楼弃撑着小臂将人圈住的样子。

    两人靠得近,气息喷向彼此的耳旁。

    阿茉儿侧目瞧过去,只看得见楼弃的喉结滚了滚。

    楼弃则轻抿了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将手垫到了阿茉儿头后。

    嗯啊——

    一道男人的闷哼声传来,阿茉儿再次睁大了双眼。

    那声音低哑,楼弃喷出的热气惹得她耳尖发红。

    心在扑通扑通跳着,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伏在她耳边,问:“那夜,是这样?”

    阿茉儿没回,她将手抵在楼弃胸膛上。

    他的心亦是跳得厉害。

    楼弃顶着干涩的唇齿,却继续说。

    “你记那夜那么清楚。那你评评——”

    阿茉儿手上用了些力气,推着他的胸膛,拉开了些二人的距离。

    可他的话却不受距离的限制,传入耳中。

    他问:“我与他,谁叫得好听些?”

    阿茉儿闻声舔了舔下唇,深吸一口热气,将人推回了原位。

    颠簸处很快过去,马车又平缓行驶起来。

    阿茉儿看向对面,楼弃耳尖渗着血色。

    他眸色如墨幽深,紧盯着自己不放。

    阿茉儿看向自己推开他胸膛的手,觉得手心痒痒的,在发烫。

    她将那只手抚上自己的前胸,触到了自己快速跳跃的心房。

    还有方才更衣时,被她从旧衫中挪到新衫里的那颗药丸——她脱身时要用到的药丸。

    阿茉儿垂下了眸子,压抑住心跳,轻声吐出一字。

    “他。”

    楼弃做出那一遭后,只觉得自己被蛊惑得不轻。

    可即便如此,在被她推回原处后,他仍然正襟危坐着,期待着一个答案。

    他手呈半握拳状放在腿上,拇指紧压着跃跃欲动的食指。

    口齿也干涩得很。

    “他。”她说。

    楼弃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却又慌忙垂下眼睫。

    他轻哂出声。

    笑些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再抬眼,楼弃眼底的失落却并没被这一垂眸掩去。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与女子相处不多,并不知她们都穿些什么。不是有意在调笑你。我…”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么多。”阿茉儿出声打断他的解释。

    “我没…”楼弃并没闭上他半启的唇齿。

    阿茉儿却再次出声打断,她瞧着楼弃,笑得灿烂:“我说玩笑话,你喘得也不赖。”

    说完,她没再看他,而是随手掀开身侧的帘子,看向车厢外。

    不看他,话却没停。

    她说:“我们不是谈情说爱,单纯的钱色交易。你乐意听什么,我说什么便是。”

    车窗外,天亮了。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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