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

    绕到山墙处,只行得一段不长的穿山游廊。可行至此处,光景却是大不同厅前。长渊边行边看,只见那梁上绘着彩画,色彩明艳,不蒙一丝尘土。廊边养着灵花,花间舞着灵蝶,人游其间,只觉灵气充盈,好似多吸一口,体内修为都要涨上几层。长渊把口张开,与鼻子一起吞了几口气,依然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来。

    “主君每每回府,惯爱走这条路,故而下人们打理地上心些。”

    管事突然出声,吓得长渊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边走边拍胸脯,许久才顺过气来。再一抬头,便已到了一处偌大的庭院。这里是敬神的地方,主殿供奉三清神像。

    不肖人多说,长渊与先生的面容就瞬时肃然,整了整衣冠,上前参拜、敬香,将望向神像的双眸浸在严谨之中,一呼一吸,不敢有丝毫逾矩。管家则在一旁肃然静立,只等他们走完全部的流程,方带领其退出大殿,又行至游廊之上。长渊这才想起回头看看,只是现在回头,只能看到那连一块勾头都光洁严整的神殿的一角。

    神殿的四周种着已成荫的树,长渊不大认得那树,只觉得不是上京城的品种,走了不知多久,才到一个面阔五开间的堂前。管事径直走了进去,想来是堂内无主人,长渊便紧跟着进去,果真只见几个洒扫的侍女。落了坐,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管事却也只是从容地笑笑,正待长渊要开口询问时,他却先一步开口,“李公子稍等,今日我家主君约了客一同论画。主君爱画,上京城人尽皆知。每得好画,必细细赏上半日,不许人打扰。”

    长渊这就想起他平日里听人说的一件小事,据说刑部尚书安允京正园内有一塔,里面是一面“通天壁”。说是“壁”,实际上是从塔顶垂下的一幅画作。这幅画有三层塔高,用的是唐国供的可以防潮的画毡,重要的是,这画不是先画在挂,而是先挂起来,再在塔顶安了滑车,画师在空中绘成。画上画着玄女娘娘,每到一个时辰,太阳升起一点,阳光便会通过塔上圆窗,正好照亮玄女娘娘身上的一件法器。而这幅画,是翌国第一画师元凭的遗作,元凭在替安允画完这幅“通天”的画后,便因修炼不当,灵力散尽而亡。

    李家老爷李炳,也就是长渊之父,也是爱画之人,长渊耳濡目染,故而听闻那通天壁之事,难免心生向往,只是向往归向往,面上也不好多问,只道:“长渊自是早有耳闻。家父也爱画,颇爱收藏品鉴,闲暇时也爱提笔发挥一二,但今日来了贵府,长渊方才开了眼界。我见那三清殿内有一画屏,只恕长渊在敬神之时忍不住对那画屏多瞧了几眼。瞧那画风,倒像是吴显夫人之作。”

    管事道:“李公子慧眼。那确是我家主君请吴显夫人所作。元老先生身灭,吴显夫人上榜。元老先生画作有市无价,夫人却是恰好相反。”

    长渊顿时便弯了弯他那双圆眼,道:“这便好了。家父曾与吴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得一吴夫人之图,画的是寒山雪梅……”

    “崔公!”

    堂内三人同时向外看去,只见一少女婷婷立于玉兰树下,那姑娘肤色白净如瓷,着一薄柿色罗裙,外罩荼白色直领对襟的褙子,远远瞧着,便已惊于其眉目。偏生她静的似一潭水,与她明艳的眉眼不符。长渊脑中尚还停留在刚刚“寒山雪梅”四个字上,乍一见她,只觉她才是那画中寒山,雪梅便是她额上花钿。

    管事便起身,“姑娘可是有事?”

    “先前国子监司业大人赠予我几本古籍,就放在这里。现下要看了,就过来找。崔公好像在招待客人?”

    “不碍事,姑娘您去吧。”

    那少女便进来,长渊看了看她,心下便有了一个名字。这姑娘大概是安允独女,安怀绮。

    “公子刚刚说,是什么图?”管事状似漫不经心,瞧了长渊一眼。

    “啊?哦,是寒山雪梅图。”长渊忙回神,对上管事的视线。管事便点了点头,什么也不曾说。倒是安怀绮听到,抬眸看了他一眼,同样没说什么,也没什么神情,默默抱着她的装古籍的盒子离开了。长渊接着道:“家父听闻安大人爱画,只觉如此一幅图,当归于真正懂画之人手中。便与长渊说,若是今日有幸能见到安大人,必要将画转于大人手中,方是物归其主。”说罢,身后的长班持了一卷轴来,奉与那管事。

    管事并未接话,只是起身,对长渊道:“收与不收,还得主君定夺。现下主君想来抽不开身,公子随我来。”

    长渊愣了愣,只隐隐觉得那管事方才面色不对,似是有心事,可他收敛地极快,教人无法多问。当然,长渊自己也知道,他不能问,只得慢慢想,想可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这个过程自他进入京正园起就在不断重复,望向管事面色的眼神从未停歇。他也不能问身后的先生,只得边琢磨,边跟着管事绕过一汪莲池,穿过一座神殿,往后边的正堂走去。

    这里是秦府。

    秦府同样位于长空坊所辖之地,却与京正园相隔甚远。秦府坐落于金云街,再往前就是金云河,这一带被称作“金云小市”。虽得一“小”字,却足以同和顺街媲美。秦府的主人是兵部尚书,秦豫。秦家更是上京第一大家,长子秦豫少时善武,随其叔父北上平定匪乱有功,后进修为天仙,又参国试,得探花,官拜兵部侍郎,颇受先翌君萧怀古赏识,后任兵部尚书,延至今日,逮事二朝。

    秦家支庶繁盛,故府中时常热闹。秦家老父老母本也是京官,如今辞官归隐,在聿城安居。秦豫便成了这秦府的家主,与其妻乔宁所出一女,名唤秦月晗。二人也有一儿,名唤秦星予,只不过是因故收养而来。

    暮色四合,秦府早已点了明石与烛火。明石只用在室里,用的是沙城产的明石,燃时明亮,无火烛绰影。秦月晗才提了一个剔红的漆盒,一入角门便将披肩丢给前来接应的侍女,步履匆匆往楠舟台去。楠舟台状似舟,以楠木制成,南北两角如龙舟状翘起,东靠乔木,西临秦湖,正中搁一云石螺钿圆桌,四角摆着圆花几,花几上端放着从圆桌上撤下的果品点心。

    圆桌周围已坐上了人,近水那方是一张镶骨雕八仙纹扶手椅,上端坐一人,髯发尚青,面容刚毅,可见晋升较早。再看其眉目深沉,目光幽凉,想来许有个两千来岁,当是秦豫无疑。再往两旁看,除秦豫右旁同是扶手椅外,其余皆是清一色的小灯挂椅。秦豫右旁的妇人眉目秀美,上着一云纹妆花缎襦,下搭珠白罗裙,颈间一翟纹缂丝垂金珠披帛,耳坠翠珠,发裹金钗,正与众人言笑宴宴,在座诸人,面面俱到,断不曾冷落了谁。这便是乔家三小姐,秦豫之妻,乔宁了。

    远远见着秦月晗向这边来,秦豫伸手招呼了两下,笑道:“女儿快些过来,就等你了。”秦月晗便盈着笑意走来,将手中漆盒提起,道:“爹饭后尝尝这滴酥,是竹记的,还有娘爱吃的桃花糕,女儿排了好久队才买得。”

    乔宁温声打趣:“你爹爹最近辟谷,吃不得滴酥。明日休沐,今日咱大家才得以一聚,也只给你爹爹呈了药食菜盅上来。想来要都给娘吃了。”

    秦月晗道:“那感情好,到时候我也去分一口。”话落,便在秦豫旁的小灯挂椅上坐下。秦星予早已在母亲旁边坐下,见妹妹落坐,才道:“听闻前先日子月晗的绸缎庄与李记争庆历坊的一块田产,闹得不甚愉快,想来是件棘手之事。今日倒见月晗神清气爽,可是绸缎庄的事有所进展?”

    秦月晗笑道:“有劳兄长关心了,也请爹娘放心,虽是棘手之事,也难不倒女儿。今日归家早,只是因为爹明日休沐,娘也难得闲暇,诸位亲朋更难得团聚,才欣然回来。明儿太阳一出,依旧得到铺子里去。”她顿了顿,又说:“倒是兄长最近屡屡迟归,想来是最近国试将近,礼部繁忙罢?”

    秦星予是礼部下辖仪部郎中,正五品的官,主大内考学事宜。在这之前,他本是兵部下辖职方部的一小小佥事,因其善文,擢仪部郎中。秦豫一武官的儿子去了礼部,倒也没说什么,旁人问起,只道都是历练,且五品官大,更应感念君恩。秦星予道:“繁忙些好,也不枉君上和爹娘一路栽培,当为我翌国效力。”

    秦月晗眸光清浅,“兄长好志气。我虽不在朝中,却也对朝中之事略知一二。当今朝中礼学之士素对国试文体颇有争议。安礼台钱大人逮事四朝,力主四六文,尚骈俪,饰辞藻,援古今事实以成文。因国试试题由安礼台所命,故礼部阅卷向以安礼台意志为先。可御试前的吏试由吏部主持,吏部尚书何大人喜文章通俗易懂,直抒其意,句句在实。爹向来称赞何大人乃无双之国士,兄长又对何大人甚是崇敬。月晗只是担心,兄长在礼部,难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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