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山。

    “你怎么敢让她有孕？”尤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芩婆一脸见鬼的问李莲花。

    李莲花脸色惨白，抿唇正要开口，阿狸却抢在他前面先一步自首，“师娘，是我非要，不怪他。”

    芩婆瞧着阿狸尖瘦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将人迎了进去。

    好在阿狸脉象暂且平稳，也是，魑火血脉在前期完全依靠母体，暂时先不出什么风浪来。可是阿狸的身体消耗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三个月后他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带阿狸来求救。

    “见过不懂事的，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芩婆给阿狸诊脉的时候，将李莲花关在外面。隔着一扇本就不太牢固的门，李莲花听的一清二楚。

    阿狸的眼睛湿漉漉，目光亦透出愧疚。早知道自己怀孕会让李莲花身心饱受这么大的折磨，当初她就不该坚持。自知理亏，对师娘的数落是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阿狸鲜少有真心认错的时候。

    “我最多保她到生产前十日，倘若这孩子真继承了魑火血脉，生产之日的凶险便不是仅凭你我就能克服的，还要早做打算。”

    晚风熙然，李莲花于夜半起身，将芩婆的话反复嚼碎了吞下，只求能想出一个完全之法。

    不料身后窸窸窣窣，转身，阿狸一张小白脸近在咫尺。

    他自然地伸手揽过她的肩膀，阿狸顺势靠进去，抬眼，青丝中夹杂几根明晃晃的白，阿狸心疼地摸了摸，小声道歉，“对不起。”

    人心总不满足，阿狸现下回顾反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才与李莲花安稳没几年，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阿狸有错么？李莲花自嘲地笑了笑，要说错的也是命运板书，让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愿望都变成奢求。

    他抱起阿狸回到床上，轻轻将人放平，在她身旁躺下。

    “师娘也是担心，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狸点头，十分乖巧，“师娘这些天翻了很多古籍找药方，很辛苦。”

    若非实在没办法，李莲花也万万不敢来叨扰本该颐养天年的师娘。

    不知是不是人品守恒的关系，李莲花已经拥有了一个全世界难以寻得第二个的小作精阿狸，尚在阿狸肚子里的尔尔十分懂事。

    连芩婆在一连给阿狸诊脉四个月后都感慨，尔尔是个好孩子，一点都不折磨阿狸，也就顺带着让李莲花也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阿狸作为一个孕妇，虽说比起苏小慵、何晓凤这些寻常孕妇而言要清瘦许多，但是精神一直很好，除却偶尔的内力作祟有些波动之外，大部分时候都活力十足，在李莲花和芩婆忙碌的时候很能提供情绪价值。

    瞧着那纤瘦的小肚子一天天长大，身份转换的感受也越来越明显，李莲花从一开始的只关心阿狸，变得多了一个心事。

    阿狸脉搏下藏着一个微弱的、努力的生命跳动，那是他们的骨血凝结的生命，他开始不由自主的想象着他/她的样子、声音，想到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想到小小身影在岛上奔跑，下海摸鱼，甚至想到幼苗抽长大的样子。

    就连阿狸都未曾设想的遥远，在李莲花的脑海中已然走过了成长的每一步。初为人父，第一次感受到血脉相连的神奇。

    渐渐地，阿狸察觉到李莲花的转变，他盯着她的肚子时不再只是满目忧思，温柔眉眼间盛满期待，亦会在深夜与清晨小心翼翼的触碰抚摸，甚至对着她的肚子说话。

    阿狸睡的昏昏沉沉记不太清，只知道他语气很认真地隔着肚皮和宝宝商量，让她乖一点，不要让娘亲受苦。

    辞别云隐山的时候正逢年关，芩婆拒绝了与二人一道前往清屿郡的邀请。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然习惯了阿狸的叽叽喳喳，她身上那种向上的生命力能够潜移默化感染每个人，有她在，她对李莲花的往后余生放心了许多。

    至于此去结果，芩婆并不担心。经历过这一遭劫数，见证他二人行过的路，她深信李莲花的福泽不会停滞于此，漆木山那死鬼的托付她已然完成。

    只不过在二人将要出发前提醒，等将来孩子平安落地，别忘记带回来给她看看。

    彼时芩婆自信的认为，阿狸腹中那个十分活跃的小家伙是个男孩子，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很多年前的那个倔强的小小少年。

    李莲花一封封信寄出，各路老友于除夕前齐聚清屿郡公主府。由于芩婆将阿狸的情况事无巨细记录下来，关河梦前期的准备应对十分充足。

    为了以防万一，昭翎公主从皇城带了三名太医，谁知临出发前一封皇帝密令下达太医院，命太医院之首带人随行。

    是以除夕夜，光是在府中待命的医者就不下十人。

    无人之时，方多病终究还是道出隐藏在心中许久的困惑，问李莲花，“当年你究竟与……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阿狸生产竟然能惊动皇帝，这着实让方多病想不通。

    李莲花并非想要刻意隐瞒，只是当年承诺能否兑现，并不在于他，着实不好说。

    好在方多病并没有时间刨根问底，阿狸要生了。

    关于尔尔女士的诞生，每个人的记忆都不尽相同，不过对于方家小世子来说，所有的记忆都被他有生以来见到两个天神下凡一般的男人覆盖。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如此霸道刚猛的内力，魑火术果然名不虚传。”

    方多病瞧着笛飞声眼中的精光嘴角抽了抽，“你该不会想跟阿狸比武吧？”

    笛飞声理了理衣袖，挑眉看向方多病。

    驸马爷摇头晃脑笑道，“阿狸个半吊子在你的刀下，除了抗揍没什么别的本事。就算隐居了你好歹曾经也是叱咤江湖的大反派，跟一个实战经验同我儿子没太大差别的人比试，传出去不嫌丢人啊。”

    笛飞声觉得方多病的认知一向很有问题，但是他懒得跟他争辩。

    “更何况……”李莲花也不会放任，不过这后半句没能说出口，因为方多病说到一半忽然觉着，以阿狸多动的本性来说应当十分愿意接受笛飞声的挑战，而李莲花又一贯纵着她。说不定将来真的有这种热闹可看。

    但再怎么说不定，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眼下，李莲花守在阿狸身边，不计成本的耗费内力替她运气。其实笛飞声的悲风白杨已经将魑火的燥性压制到底，就算她生个三天三夜都没有问题，李莲花护着她的气脉基本上能起到的作用就是……给她加油打气。

    可饶是这样他也不肯离开半步，时不时喂口水擦擦汗，再说点好听的哄哄她，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所见证之人都知晓，阿狸这次生孩子，几乎要了李莲花半条命。

    这俩人每每出现在众人眼前，其夸张的相处模式都能轻而易举的屠戮大家的眼睛和心灵。李莲花这种老婆奴让一众朋友深受其害，首当其冲的就是方多病。

    因此驸马爷在除夕夜比任何人都要真诚祷告，阿狸可千万一定要平安，李尔尔小朋友顺利降临人间，他们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

    “爹爹，你在做什么？”方颂憬奶声奶气的呼唤打断了整手舞足蹈紧张兮兮的拜拜。

    方多病瞅着自家儿子心中无比柔软，“憬儿？你怎么在这？”是太吵了嘛？可阿狸的院子和小世子的园子相距甚远，按理说不应该啊。

    方颂憬有些犹豫，目光不由自主往身后瞄。

    方多病下意识去看，假山后面人头攒动，得，各路老友在院子里忙活，府中奶妈婢女看不住这些浑身心眼儿的小毛头，在自家儿子的带路下全来看热闹了。

    “都出来吧。”方多病语气友善中透露着一丝丝无奈。

    假山后，一只两只小不点从大到小排成一排，展芳延、关乐锦、方颂憬、笛无恙……方多病感慨之余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包括自家儿子在内，大家生的都是男孩儿。

    emmmmm……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点单调。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院中声响嘈杂起来。

    李尔尔女士出生了。

    然而整个生产的过程过于顺利，却在末尾有些许翻车。

    根据关河梦总结，就是胎儿分担了一部分魑火的能量，而阿狸在孕期调理的平衡随着孩子出生被打破，简单来说一个人陡然被抽走大半内力，身体没反应过来，晕了过去。

    这在习武之人身上本也不致命，在有经验的习武之人身上就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然而对于关注度快赶上国宝的阿狸可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一时间整个院子凑不出一支清醒脑袋，连本已经打算带着淳儿回去休息的笛飞声都被李莲花薅进产房，没有任何避讳。

    全员慌乱之下，没人顾得上刚出生的娃，公主府内经验老道的产婆将尔尔抱起，还没来得及给父母瞧上一眼，乌泱泱一群人冲进来，便在嘈乱房间里没有了落脚之地。

    是以，无法装聋作哑的驸马爷来到院中的时候，产婆如获大赦，将刚出生的李尔尔女士塞到了方多病怀里，便头也不回的进去忙碌了。

    方多病和身后的四只小尾巴面面相觑，反应过来之后一面觉着荒诞，一面下意识低头去看。

    长长的睫毛下，眼角还挂着刚刚哭完的泪珠，景亮亮的，一张小脸干净透白，像西域上好的羊脂，丝毫没有新生儿皱皱巴巴的初生丑样，跟方多病记忆里同自家儿子第一次见面形成鲜明对比。

    那双本就圆亮的眼睛秒变星星眼，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婴儿！

    一大四小五颗脑袋在院子里自觉围成一个圈，将初临人间的漂亮婴儿牢牢护住，不让冬日冷风惊扰天使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