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下了一中午还未停止。并不算大，轻柔的雨声如同精灵在拨弄琴弦，或许此刻它们就藏在被打湿的爬山虎叶子下。

    我微微走了神，玛莎老师已经在不大的黑板上写下了很长的句子。

    “连接圆上任意两点的线段叫做弦，经过圆心的弦叫半径。”

    小精灵扇动着透明翅膀在我脑海中飞向乌云。我由衷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遮住了上午过于热烈的太阳。这间小房子没有窗帘，我坐的位置又刚好对着落地窗，被太阳晒一中午我会死的。

    我讨厌太阳和吸血鬼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模一样，不过我既没有尖牙也没有一张漂亮到惨绝人寰的皮。

    “欧莉文，你又在弦上画画。”玛莎用她纤细的手指点住我的笔记本，颇有些无奈。

    一朵桃花开在弦上，与板正的数字格格不入。我一惊，立马不好意思地划掉。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忍不住在各种地方画画。

    “哈哈，弦上开花可就不是弦了哦。”

    “抱歉，玛莎老师。可是为什么弦有朵花就不是弦了呢？”

    “嗯...大概是因为它变成了一段有花的线段？”

    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会嫌我问题太蠢的人了。换成别人估计会把我当成傻子。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弦就是一段线段，往上画朵花是会被扣卷面分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能因为我是个怪人吧。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啊。要不然休息一下，今天的补习就到这里。剩下的时间我们可以烤松饼，看电视。我想安娜姨婆会把电视借给我们的。”她眨了眨大眼睛，兴奋地说道。“你可以晚点回孤儿院，或者直接睡在这里。我新买了一床新被子可舒服了。”

    “谢谢你，玛莎老师。不过我还是想回去休息。我们下次假期再烤松饼也不迟。”我昨天从垃圾桶里翻出的《茶花女》还没看完。有本新书可不容易，这么多年我一共就只有五本书，每一本都被我翻了十遍以上。让我背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好吧好吧。那我们下周再见，我会很想你的。”玛莎抱了抱我。

    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的怀抱十分温暖。尽管她比我大了二十岁，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从她那双榛色的眼睛里看出来我们是同类。就像是快要灭绝的鸟儿儿遇见了另一只同类，我很难不马上喜欢上她。

    她三十多岁的皮囊下有一颗永远是少女时代的心脏。我很庆幸她是单身，没人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原谅我的自私吧，我深爱着她，她也是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

    “我也会想你的，是你的两倍。“

    “那我就是你的三倍。”她笑嘻嘻地拿出一把印花伞。“你不是没有雨伞吗？看我给你买的。怎么样好看吧？我的品味可好了。”

    我没有接。我的笔记本，新衣服，甚至是我的被子都是她给我买的，而我只能回报给她一两个廉价的花环和几张折纸。朋友归朋友，我不想欠她太多，况且她也不富裕。如果她再有点钱早就收养我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平时下雨又不出门，这雨也不大我可以直接走回去。在雨里散步一定很罗曼蒂克。你的伞也很旧自己留着用吧。”

    “诶？”

    我对她回以微笑，趁她没有反应过来跑进蒙蒙细雨中。

    “这孩子，真没办法。”

    如同千万个故事的开头，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扔在了孤儿院的门口。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写着我名字的纸条外我的父亲或者母亲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

    这一丢就是十一年。

    偶尔我也会思考他们为什么会抛弃我。是因为我不好看还是因为他们太穷？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要我？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他们要是想来找我早就来找我了。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都还活着，幸福地活着，没有我。或许他们会住在海边，每天早上能吹着凉爽的海风散步，或许他们会住在一个风景很美的小镇，房屋附近栽满鲜花。

    很小的时候我也会恨他们，怨他们为什么决定生下我而拒绝给我家，可时过境迁，我发现恨无非是爱，是我对幻想中的家人的爱，是我对家庭的爱。他们赐予我生命，剩下的交给我自己。没什么好抱怨的。

    至于孤儿院，我从未把它当成家。没人会把破旧，厌恶自己的人们，数不清的恶作剧和家联系在一起。待在孤儿院的每一天我都在幻想长大以后离开这里。去哪无所谓，我不在乎。

    我喜欢雨滴滴在我身上的感觉，如同母亲的爱抚，冰凉又温柔。虽然我从没见过母亲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它就是最准确的吧？矛盾的是我讨厌雨结束后的潮湿与被淋湿的衣服。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是这个道理吧。

    生活是个潘多拉魔盒，永远无法预见下一秒它会飞出灾祸还是希望。

    当我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孤儿院的时候，我见到了我的潘多拉。

    英迪亚站在我的房门前，看见我一甩金色的卷发，得意地朝我咧嘴一笑。她是全孤儿院最漂亮的女孩，如果她不是英迪亚的话我会因为她对我笑而生出几分喜欢的。

    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未想象过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在遇见她之后不用想象，她就是了。

    “小偷！你还敢回来！是谁给你的脸。”弗兰克夫人站在她旁边一脸凶相，肥胖的胳膊夹着我从垃圾桶捡到的《茶花女》。尖声尖气的活像个老母鸡。

    “欧莉文，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书？我真没想到。”她又换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如果她去演戏一定是个好演员，就像丽塔.海华丝一样。

    啊，一切的原委我瞬间明了。早在垃圾桶里翻出没有一点污渍被包起来的书时我就该明白。是她的小把戏，知道我会翻垃圾桶找有用的小东西所以就把书塞进去再说她的书不见了。

    至于她的问句毫无意义，无论我回答是不是弗兰克夫人都会说是我偷的。很显然，她喜欢英迪亚，讨厌我，不会相信我的任何一句话。准确来说，在孤儿院没人喜欢我。可能因为我沉默寡言，不漂亮，沉默又怪异。

    没人会站在我这边时，辩白已毫无意义。我懒得解释什么，冷眼相待。

    “我平时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尽管是乔治送给我的但我还是会借给你的。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吧？书里没教你偷东西是不道德的吗？”她越说越急，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如果不是她带头叫我怪胎、吸血鬼，如果不是她把我锁在厕所里，如果不是她故意打翻我的饭我就信了。从富商千金沦为孤儿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她在天堂的信誉值都被扣成负数了。

    “你一天天都学什么了，真是浪费资源！我真搞不懂为什么取消体罚，在十几年前你现在已经被吊起来抽个十几鞭子了。哦 上帝，我真该送送你的皮让你长长记性。”

    “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换做别的我也就不计较了。你跟我道个歉这事就算了。”她眼眶还红了。有时我不得不佩服她。

    她没事非要为我准备一场闹剧干什么。大概是太无聊了吧。你演，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演。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不让她长长记性她以后还会偷东西的。这就是贼心不改，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脸皮真厚，上次在厨房顺了多少个盘子。不知道一刀下去见不见得着血。

    我对这场闹剧保持平静的心态。毕竟比起地震，海啸，火山喷发，玛莎结婚这不算什么大事。她顶多污蔑我几句，又不能怎么样。无论是冷嘲热讽还是破口大骂我都听得多了，他们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难过，只要我不在乎又能怎样。

    “说话啊！你哑巴了？”弗兰克夫人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哦。”

    “哦什么哦？是不是承认了？”

    “你就承认了吧，做错事就要承担。你要是承认错误我会原谅你的。”

    “嗯。”

    “你们在干什么？”丽莎和一群人走了过来。身为八卦女王的她如果知道这件事那么整个孤儿院甚至整条街都知道了。我有时候真的很想问她是不是喇叭转世但每次都忍住了。这样好像不太礼貌。

    “抓小偷！这个下贱的家伙竟然敢偷东西。”

    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其中还有英迪亚的忠实追求者乔治。他凸起的眼睛扫了一眼被弗兰克夫人夹着的书立刻跳了出来大喊。

    “那不是我送给英迪亚的书吗？”

    “我今天想把书拿出来看看结果就找不到了，于是我就找到弗兰克夫人请她帮我找，然后就从欧莉文的房间里找到了。她还不承认。”

    她往前一步，看着我的眼睛。“你承认啊，我不是不能原谅你偷我的书，只是不能接受你不承认！”

    周围的人也跟着义愤填膺。人们爱美的事物，没人会面对美人被伤害而无动于衷。

    他们的眼神仿佛要吃了我，并没有身处其中却又这么被带动情感，我与人的交流相处很少除了玛莎，还是无法理解这是什么原理。

    见我沉默不语英迪亚只觉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我真为玛莎老师感到不值！她怎么.....”

    “停。”话未说完我就打断了她。

    这场闹剧为我一人而演，如果牵扯玛莎进来那就太对不起她了。我的名声早就无药可救，怪胎已经成为我的代名词，她可不行。既然这么会演，我也演给她看看。

    针对我就针对我，我无所谓，若是扯上玛莎我可就不能接着置身事外了。

    “都看着我！是我偷了她的书，因为我暗恋她很久了！我接受不了她接受别人的礼物出于嫉妒才这么做的！”我一甩袖子把水溅到她的脸上。

    人群顿时安静了。连弗兰克夫人也僵在了原地。

    英迪亚张大嘴指着我说不出一句话，连脸上的脏水珠都没擦。漂亮的蓝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我酝酿一下，大声喊:“对不起，我实在再也无法忍受我对你的情感了！”我一步上前按住她的头亲了下去。

    没伸舌头，因为我实在做不到。和她近距离接触让我想吐。我从未和任何一个人贴得这么近，没想到第一个人还是我最讨厌的人。

    我和她嘴唇相贴，她温热的体温顺着嘴唇向我传递，身上的栀子花味也飘向我的鼻子。太浓了，让人头晕目眩。

    这一吻成功让在场所有人变成了雕像。可以送进大英博物馆做文物的程度。

    我松开她，悄悄在她耳边说。“好了，现在你可以为我起新的外号了，该死的拉拉或者其他的随你。”

    她的手都在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摔在地上发出不大的闷响。心理承受能力差就不要挑事了。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弗兰克夫人的脸变成了酱红色，指着我。“你你你！”

    我看向她，歪了歪头。“是我。我喜欢她怎么了？”不是讨厌我，吗？那我就让所有人知道我暗恋她，恶心死她。

    乔治的眼睛更凸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犹豫了几秒转身就跑了。

    而丽莎则淡定很多，点着头若有所思。

    “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也该结束了，我没时间看雕像复苏。还没等弗兰克夫人说下一句话我从她的胳膊里抢走书冲进房间锁好了门。明明每次都有锁门结果就这次忘了，看来不锁门真没好事。

    世界总算安静了。

    至于这本书我不打算还，姑且算我的战利品。让我去亲她还不如去亲一头猪，如今亲都亲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小小的房间因为下雨格外潮湿，四角都有水渍。墨绿色的窗帘被我拉上挡住了刚出来的阳光。

    我直接把书扔到床上再滚上去，顺便蹬掉鞋子，还没开始看就瞥见破旧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艾米丽把信送错了？

    我人生中从未收到过任何信件。谁又会给我写信呢？难道是广告推销？

    我爬起来拿起信件细细端详。地址没错，精确到房门的牌子。

    信纸质地良好，火漆很好看。

    形容不出来，它不普通，很特别，但我又说不出哪里特别。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我咽了咽口水，拆开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封信。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国际巫师联合会会长，梅林爵士团一级大魔法师，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

    亲爱的克拉克小姐: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兹魔法学校就读。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

    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我们将于七月三十一日前敬候您的猫头鹰带来您的回信。

    副校长

    米勒娃.麦格  敬上

    如果我的脑子是电脑的话它已经烧糊了。

    什么是魔法学校?什么是霍格沃兹？阿不思.邓布利多是谁？他好像有很多很高大尚的头衔。什么是猫头鹰，我从未见过一只猫头鹰。米勒娃.麦格是谁？我从未在任何一张报纸上见到她的名字。

    过多的问题让我的思绪无限混乱。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莫名其妙地被一家魔法学校允许就读了?

    等等，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魔法啊。我要相信科学。这绝对是骗人的。

    我从未在任何一张表格上填字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张传单。怎么会收到录取通知书呢？

    这就像一个人从没买过彩票却中了大奖，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的。

    它一定是诈骗，想把我骗过去挖心挖肺。

    可是它连地址都没写。

    什么猫头鹰送信，不是信鸽送信吗？

    “这真的太奇怪了。”

    总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掉馅饼以我这个运气也不可能砸在我的脸上。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我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都是骗人的，随机把它折成了纸飞机，掀开摇摇欲坠的窗户，用力一掷。

    它黄白色的影子轻盈地飞了出去。带走了我心中无止境的问题。

    我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叹了口气。为什么人生中第一封信会是一个恶作剧啊。指不定是哪个无聊的小孩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