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到底是过手多年的亲家，即便心里不爽老宁王妃文仕秋这般，在她寿辰之日，当着众人面有些给她没脸，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还是很快内敛了情绪，又转头称职的做了东道主，介绍起来。

    “亲家且别光顾着同我聊，怠慢了旁的老夫人，孟老太君你是认识的，这位呢是从前我的旧友，如今又联络了起来，是户部尚书陶家的朱老夫人，还有他们家知仪知玉，今儿是头一次来，这是前宁王妃文老太君和呈睱。”

    宁王妃这个名分，早已随着小宁王爷的正式承袭，传给了老宁王妃的儿媳了，而从前称呼文仕秋宁王妃惯了，看见其人，便忍不住浮现宁王妃三个字。

    只是老宁王妃这四字，也只能是大家心里自己叫上一叫，却也不敢真这么直呼，得客气的称呼为前宁王妃，文老太君。

    老宁王妃文仕秋闻此这才转首，扫了两眼朱英并她身后的两个姑娘，仿若才想起来似的，意味深长的颔首，话里有话。

    “哦，这位如今也算是亲家了，只是上回陶家二姑娘同我家二房的姻缘定情之日，我染了风寒，不曾迎接贵客，倒是没有缘分了，不过日后怕也是要常见的，这不，如今在镇国公府上倒是又碰上了一回，果然还是事在人为嘛。”

    老宁王妃这“事在人为”四字一出，朱英脸上便略微一僵。

    这沈菁从前做的好事，到底是算在陶府的颜面上了，如今面对宁王府更是矮人一等，像是做了什么，两家都心照不宣、见不得光的丑事似的。

    不过到底是未曾说开的事，即便是真的有心为之，刻意谋划，也却不能露怯，授人以把柄。

    再说了，这宁王府虽然是势大不假。

    可朱英自己是靖蘅伯之女，如今陶守仁也已然官至三品，泯哥儿是个会读书的，日后定会入仕做官，是后继有人，加之陶家本同庐阳侯沈家有姻亲关系，如今又与陈家隐隐交好，连镇国公府也抛出了橄榄枝，也并未过于悬殊。

    最重要的是，无论她们二人是否相合，外头人眼里，她们两家是姻亲关系的事，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既然都扯上了关系，便是易结不易结了。

    如今倒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一味退避求全，失了陶家的气魄颜面，反倒叫人更瞧不起。

    既做此想，朱英将身侧黄杨木小几上的茶盏挪的更近了些，既是留了思考的余地，又隐隐减缓了宁王府文仕秋的咄咄之势，再开口。

    “可不是巧，那段时日我也是身上不太爽利，知善却是懂事的，常来床榻前侍奉，她自幼是个胆小没注意的，规矩却也还是不错的，我便同她讲，男子若是风流莽撞些，倒也无碍，横竖是上天安排的姻缘，是注定的般配，可莫要哭哭啼啼，惹人笑话，叫旁人以为她是苦主，虽是庶出，却心高气傲，反倒叫两家不美。”

    朱英这般颠倒黑白，把错都丢到宁王府二房老爷的身上，说是其风流惹祸，反倒为难一个胆小规矩，听取媒妁之言的庶出姑娘，令人不齿，人家姑娘却是忍辱负重，闭口不谈委屈苦楚，以两家和睦的大局为重。

    宁王府文仕秋心里气的鼻子都歪了，若非不是在自家府邸里头，还顾忌这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此时怕是早就站起来了，眼睛直视着朱英的双眸，凌厉之色仿若可化为实质一般。

    “从前未曾相处，竟是不知陶家朱老夫人是这么个……能言善道之辈，难怪能教出那般好性子的姑娘，受教了。”

    朱英笑着摇头，好似真的被宁王妃文仕秋夸得不好意思了。

    “宁王妃这话真是抬举了，我却是受之有愧，担当不起的，若比起相夫教子，还是宁王妃一骑绝尘，瞧瞧，您这孙女生的如此好，还气质出众，却是羡煞我等了，秦老太君和孟老太君说是也不是。”

    朱英深知，这打一个巴掌，还得给个甜枣呢。

    她开口夸宁王妃的孙女，给个台阶，宁王妃只要不是个蠢的，也不好再开口呛人，同她攀扯计较了，而这么个话头丢出来，也不怕秦老太君和孟老太君不接话，这便不再是朱英她单独和宁王妃文仕秋的对局，而是转变成四人谈话了。

    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心里更欣赏了几分。

    果然能教出知仪知玉这两位气质出众，聪慧知礼的孙女的，绝不是泛泛之辈，毕竟是亲家，今日又是她的寿辰，她也不好开口同宁王妃文仕秋，真的夹枪带棒的这般说话，方才那般已然是点到为止了，双方心里都有个度，而如今见朱英将宁王妃文仕秋隐隐怼的哑口无言，心里更是爽快。

    “是啊，一思，我们从前便说过，这宁王妃的小孙女呈睱啊，那可真是出落的好，教养得当，改日也要同宁王妃讨教几番育子经验啊。”

    宋呈睱此时也只得顺势出来，给各位长辈见礼，虽然祖母此刻定然生气，可她还是得顾忌这宁王府的颜面不是，再装鹌鹑不接话，就要叫外人瞧了宁王府的笑话，不知礼数，不识抬举了。

    接着又是一番看似和睦的双方吹捧之举，交换了见面礼。

    ……

    后头等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的嫡妹，嫁到季平侯周家的秦赋棠，带着年芳十五的双胞胎嫡孙女，周溪雅和周溪凝，以及老太君秦赋黎的娘家，老南平侯的夫人谢琼然，带着年芳十岁的嫡孙女秦文君进来了，气氛才又和睦了些。

    毕竟一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一个是娘家弟媳，无论心里如何想，总归不能在镇国公老太君的寿宴上摆脸色，叫人不喜。

    只是那秦文君，额前垂着六转瑞兽奇珍双排金珠流苏步摇，眉心点了红梅金丝花钿，着姜黄绯红烟紫淡蓝四色芙蓉花蜀绣革丝交领，眉眼间生的，同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有那么两三分相似，言谈骄矜。

    却是显得有些对镇国公老太君秦赋黎，有些过于的亲热讨好之感，一直拉着老太君说话，老太君秦赋黎呢，则看似同她这个外孙女熟络着，但是又偶尔避过秦文君的话头，同旁的老夫人说话。

    知玉半眯着眼睛，直觉告诉她，这怕不是个潜在的情敌吧，而在秦文君第二次问道子书表哥的事情的时候，知玉便更确信了。

    得，赵煜这小狐狸，长得勾魂夺魄的，还那么喜欢笑，偏偏笑的还好看，瞧吧，又迷倒了一个，哼哼。

    半个时辰后，终于是轮到用膳了，总归是还得留半张嘴吃饭的，话也只得便少了些，知玉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那么紧绷着颗心，时刻注意老一辈小一辈呢话里话外的信息了。

    镇国公府的菜肴是没的说，配上那套餐具，更是享受，不仅看着好看，摸起来也是触手温良，慰藉了知玉空空的小胃。

    不过陶知玉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在镇国公府上见过，上次赵煜生辰那次替她换衣的机灵丫鬟，名字叫什么来着，啊，粥苗，给知玉留了较深的印象。

    粥苗穿着二等丫鬟的服饰，守在几个三等丫头的前头，偶尔见主子们缺点什么或是想要些什么，便嘱咐那些小丫鬟们去办。

    知玉一边吃，一边对上了粥苗的眼睛，却发现那粥苗极为隐晦的冲她快速的眨眼，又往外头瞄了一眼，似乎是示意要知玉随她出去。

    知玉突然灵机一动，正想着这赵煜该用什么法子和她联系上还不惹人注目，莫不是这个粥苗便是赵煜安排的？

    知玉放下筷子，用帕子揭了揭嘴角，同身侧的大姐姐知仪说腹中不适，先告辞一会儿……

    果不其然，那粥苗立刻注意到了，借机过来，还装作并不熟识的模样，小声询问：“姑娘可是要去如厕，请随奴婢来。”

    ……

    到了外头，粥苗小声同知玉对上了暗号：“七姑娘，是二少爷叫奴婢来接应你的，暗号是迎春花和红泥。”

    知玉差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懂得搞什么暗号呢，不过也确实这有这样，她才能安心，虽说是镇国公府，有赵煜在，可还是难保没有有心之人，或许故意诱她出来，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粥苗见知玉点头，才七弯八绕的开始领着知玉出发了。

    足足走了一两刻钟，前头粥苗才停下，便也在这时，知玉终于见着了想见之人。

    赵煜正等着她呢，一身葡萄紫缀银勾革丝暗纹江山图六福深衣，嵌宝玉银簪，半束发，半披发，更显得柔和无害，人面桃花，身姿挺拔，少年郎的俊俏，如同宝珠现世，瞧一眼便为之动摇感叹，见她来了，眼里笑意都要溢出来了，火树银花似的璀璨炙热。

    粥苗识趣的转过身退下，去守着了。

    知玉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赵煜也一步步的走过来。

    这过去的几秒里，知玉一直好整以暇，大大方方盯着赵煜瞧，从眼睛到鼻尖到宽肩窄腰，和那极为醒目的大长腿，眼里带了几分欢喜，几分促狭，颇有几分我瞧中的男人，怎么越长越帅的感觉，倒是一点不见羞涩之意。

    “几月不见，郎君风姿卓绝更甚，卿卿双目灼痛，觉着郎君所焕光彩之夺目，非九天夜明珠难匹及，便是在黑夜里头，也是独放光彩，招蜂引蝶。”

    知玉伸出指尖，勾了勾赵煜腰间的缀正红流苏的和田玉珏，然后自然的晃了晃，一边勾起晃动，一边仿若不经意的扬起水目，歪着脑袋，极为信任调侃的瞧着赵煜，声音又软又甜，还带着几分鼻音。

    赵煜心头一下子紧了，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只觉着从没见过这样的知玉，也没见过这样的招式。

    若是知玉知道赵煜心头所想，便会告诉赵煜，这叫撒娇。

    赵煜喉间滚动，眼里那几分自带的蛊惑，不自觉化做了温柔，俯视着身前无一处不让他心跳加速的知玉，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狗狗一般，不自觉的流露出眷恋和渴望的神色。

    糟糕，只是见上一面，看着她越来越靠近，就会发自心底的愉悦，让他激动的指尖都在发颤，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这么勾勾手指，便能让他满腹纸稿，都不翼而飞，盼着她继续同他这说话。

    “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