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十二月后旬，陶府如丹阁

    如妈妈替沈箐将半阖的黄木二十棱木格窗的支架收回，掩实，又挑了挑灯芯，让烛火烧的更旺了几分，便非礼勿视的暂退而出，独留了沈箐并陶守仁夫妇二人，并坐于铺着不断头喜字纹棕金绸缎绒垫儿上。

    陶守仁见如妈妈退下，便少了几分严苛拘谨，眉目舒展，一手虚抬示意，阻止了欲要替其拖鞋的沈箐，自个儿上手脱去，边脱鞋边寻问。

    “这几日你也累了，临近年关，操持上下，迎宾宴请，方才如妈妈给你的豫亲王侧妃的生辰宴请，你作何想啊。”

    沈箐轻叹了口气，涂着丹蔻指尖，摸了摸二人之间乌木雕花小几上的烫金篆花请帖。

    “知道老爷疼惜，妾身心里头慰藉不已，便觉着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老爷也知晓妾身与那豫亲王侧妃梁氏，素来不睦，往日也无甚来往，也不知其今日这般作态是何意，莫不是豫亲王有何意向？”

    “还请老爷开导点明，妾身这心思，用在后院里些锁事和子女教养上还上得了台面，于这朝堂正事上，那是拍马也难及老爷那般，睿智清明，深谋远虑。”

    陶守仁被哄得眯了眼，接过沈箐手里的御湖龙井，哎，大冬日里喝上由美人亲自递上的热茶，惬哉乐哉。

    “你啊，为人母数载，还如此娇柔，若是没有你老爷我操心相护，怎能安然居室，那梁氏无非就是见着知玉那丫头如今得了势，半是拉拢半是讥讽于你。”

    “妇人之间，逞些口舌之快，倒也不妨事，若是贸然拒绝了豫亲王反倒不美，不如趁此机会重修于好，在豫亲王那边也得些脸面人脉，便是就委屈委屈夫人了。”

    沈箐面色柔弱忧惧，如今珠钗尽卸，乌发半散，口脂轻抹，身着淡紫银滚边里衣，赏心悦目，我见犹怜，心里却是明清。

    她哪里又是不明白梁氏何意，不过就是想捧着老爷，在老爷这儿再多得些怜爱与好处罢了，再不济，也得给老爷提前上好了眼药。

    万一那梁氏丧心病狂，真的不顾礼义廉耻，污损名声也要在大庭广众下给她没脸，她也不必过于隐忍，一味迎合屈尊不是。

    “说到底，也是夫人你教导有方，瞧那七丫头，自跟了你名下，养的多讨人喜欢，不仅一举得了贵人青眼，入得那皇嗣身侧伴读，更是连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老太太都对其青睐有加，点明她时常相伴左右，前些时日更是听闻连绣花练字、礼仪女戒，样样都开始由身边的嬷嬷亲自教导，十分用心，力求不能在贵人面前失了我陶府的颜面，好哇，好哇，天佑我陶家兴旺啊。”

    沈箐嘴角微僵，却也只得顺着陶守仁的话意，拦下这功劳。

    “多谢老爷信任夸赞，妾身这便心里头有底了，只要是为老爷为陶家着想，妾身绝无二话，来，妾身见老爷这几日似有些头疼，妾身替老爷揉揉也好安然入眠。”

    “好好好，还是菁菁你最是妥帖周全。”

    菁菁最是妥帖，那老爷你还日日楣在那红姨娘的若颜岚，又或是流连香姨娘的怡芳轩，这都六日了，才想起来她的如丹阁，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爱你重你挂记你，却日日让她思念流泪，心生妒火，哼。

    沈菁手下用力，疼的陶守仁一个惊呼，面露无辜，刚从温柔乡里弹座而起到半空，就又被沈菁按压回怀里，轻柔按压起天庭。

    “方才没找准地方，老爷躺好，妾身定然给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陶守仁便又不疑有他，稀里糊涂的又躺好，眯起眼儿，他的菁菁又怎会哄骗他呢。

    两日后，十二月二十二日日，豫亲王府暖阁

    一张巨大黄玉石桌，从中掏空，内里暖石铺就，温水环流，热腾腾的菜品，在清湛汝窑小碟子里，顺流循环往复，四周地龙烧的暖人。

    夫人小姐们早就脱去了外披的斗篷和鬃衣，伺候的丫鬟们也清一色着华美偏薄的秋衫，无处不彰显着豫亲王府的财大气粗。

    上首，豫亲王侧妃梁氏梁筱筱，身披彩鸾双飞翼广袖交领，淡金踪橘底遍地金绣美人蕉盛放贡缎马面裙，鸽蛋大红玛瑙嵌錾花头面，奢华高调，人美声媚。

    “各位夫人赏光，来我豫亲王府，替筱筱做岁，便也别拘着，来来来，大家都是往年来惯的手帕交，只这一位啊，是新客，容我介绍介绍。”

    梁筱筱右手举杯，左手以袖掩唇，一双勾勒有致，扫了粉银双色眼彩的眼睛，越过广袖之上，得意的盯着沈菁不放，还略微挑了挑眉，咯咯直笑。

    沈菁后槽牙都咬碎了，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添堵，天煞的蹄子，呸，还拿那双跟勾栏院儿里学的眼神来刺她，令人作呕。

    “这位啊，就是才升为从三品下都督陶府大房继室小沈氏，沈菁，听闻正是双喜临门，其府上时隔几年又多了一个庶子，多子多福，沈太太好福气啊。“

    “啊，对了，还有就是她身边那位，穿粉色衣裳的七姑娘，养在名下的庶……啊，如今是嫡女了，也被选为荣嘉公主伴读，何其长脸，也就是沈太太容人有度、贤良淑德，放能教养出来的好子女啊。”

    梁筱筱笑得花枝乱颤，发自肺腑的开心，叫旁边几位相熟的夫人，都是抿嘴掩袖而笑。

    都不是个蠢笨的，这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还能不门清，难得能看鹬蚌相争，光明正大的跟着乐儿，岂有不应和之理，左右还有这梁侧妃担着，也不怕撕破了脸。

    听闻一众似笑非笑的应和声，诸如“沈太太好福气啊……”之类，沈菁脸都绿了，她什么时候在外面被人给了这么大没脸。

    六姑娘陶知珑，身着米黄色蜀绣盘扣兔绒交领，同色金纹缀珠六福雪缎棱裙，百合正叠髻，玲珑金座蓝宝华胜，倒插两只福禄金簪，玉雪桃腮，骄纵贵气。

    陶知珑本是跟着母亲沈菁身侧，挺直了腰板坐立，下巴翘起，瞧都没正眼瞧那丰盛流水席，势必要给母亲张脸，谁知这梁侧妃，偏偏要越过了她，寻了七妹妹陶知玉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