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汴京皇宫，箜宁阁外柔芳亭，年芳七岁的荣嘉公主，梳栾雀百合凤发髻，繁复娇俏，眉眼明艳，唇似朱砂，朱红百花贡缎八幅蜀绣罗裙，人贵如天上朱雀，骄傲夺目。

    “你就是母亲万里挑一选中的，本公主的伴读？听闻前几日还是个庶出，如今摇身成为嫡女，连族谱都给你改了，当嫡女的滋味如何啊？莫不是夜里振奋难免。”

    荣嘉公主年虽幼，一张嘴却是又毒辣又尖锐，又特意选在了这临湖二层高的柔芳亭，四下无人，只余心腹，自然更为肆无忌惮。

    敢让其他几位公主皇子嘲讽她荣嘉公主，独独她的伴读出身低微，寒酸的拿不出手，那断断不能她一人难受，这个陶七姑娘想白白承接福气，也不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旁人就算了，一个小庶女还拿捏不了吗。

    而此刻亭下不远灌木后，赵煜并给他带路的小宫人相视一眼，皆静默不语。

    小宫人面色煞白，心头暗骂，悔恨不已，天煞完犊子的，怎么偏偏听到这种墙角。

    若是被发现了，贵人无事，他项上人头怎能保住，真是流年不利，本是带带路子的讨喜轻活儿，又容易又能得赏赐，早知如此，便不同今日小李子换班了。

    “公主莫气，那日上香抽中睿星喜昭上签，又承蒙德妃娘娘不已出身看低，相中为荣嘉公主伴读，是知玉百年修得来的福分。”

    赵煜身着青竹绿银丝福禄双面绣深衣，十岁身躯，仪态极佳，脊挺腿直，面若婉月，润泽无害，一双含情水目，便是能将那坤宁宫的承重梁都化为绕指柔似的，生的实在是好，且叫人心生怜爱与信任，忍不住便多亲近几分。

    赵煜本是默默站立，遥望亭对侧的湖面，非礼勿视之态，听闻此回应之声，蓦然一僵，眼底光泽油然而生，璀璨炙热，是那个“花蝴蝶”，声音深深刻在心底梦间，绝不会忘怀。

    口齿分明，面容清秀，，那姑娘，那么小，那么稚嫩的身躯，却为了从未谋面的他，满脸涂上污浊泥巴，装疯卖傻，牢牢的护住他，大声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由于视觉盲角，荣嘉公主并她的仆从并未察觉赵煜二人，此刻被知玉此言噎住。

    这陶七姑娘不似荣嘉公主平日所见任何郡主和世家嫡贵女那般，极为看重名誉和旁人言语，不仅没有脸红窘迫，也没有丝毫被羞辱后的恼怒，无论神态还是言语都真诚至极，仿若真心实意的感念和荣誉，好似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一招不行，荣嘉公主又是步步紧逼，早留了后手，眼神示意侍女上签拿出准备好的笛子。

    “哦，陶七姑娘倒是有自知之明，听闻陶七姑娘善竹笛，本公主的乐侍还没有善笛的，今日倒是可以好好品品了。”

    不由辩驳命令她即可奏乐，还拿她与贱籍乐侍相提并论，若是换做旁的姑娘来，怕是真的要羞愤欲死，泫然欲泣。

    知玉温柔颔首，分明比荣嘉公主还小，却似荣嘉公主的姐姐似的，包容兼并，嘴角含笑，声音也似含笑，悦然柔和，接过仆从递过来的竹笛。

    知玉转身，不待荣嘉公主吩咐，站自柔芳亭栏杆处，依栏望湖，双手举笛，横于胸口，一曲前世竹笛十大名曲，春到湘江，倾泻而出。

    既有春江涌动的生机磅礴，大气明朗，又有颤音与滑音，极为巧妙衔接，兼具了春雨江南的灵动柔美，洗涤世间污浊，闻者灵魂能共鸣，忘却烦忧枷锁。

    陶知玉身躯挺直恣意，面色从容享受，沉浸好景好乐，好似全然不在意荣嘉公主和其身旁仆从的不屑侮辱。

    天高湖阔，笛声悠然，分明是荣嘉公主坐，陶知玉站着，可其身上那股柔而大气的气场，却稳而自得，衬的荣嘉公主黯淡无光，矮人一筹。

    一曲未毕，荣嘉公主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莫名的气氛，抬手间又将茶盏打翻了，污了裙摆，愤怒起身，言及要回箜宁阁内换套衣裳。

    知玉微笑颔首，归还竹笛与荣嘉公主身旁侍女。

    “公主不急，慢慢换，知玉便此处等。”

    待荣嘉公主愤愤离去，知玉转身面湖，眉峰一挑，心里既傲又不屑，小姑娘的把戏，她可是知玉，前世的宁欢颜啊，能被气着算她输。

    不过这荣嘉公主此去，肯定得被她气得半死，至少得半个时辰才回来，她才不傻乎乎的坐着呢。

    陶知玉一屁股坐在栏杆长依上，胳膊趴在栏杆上，一边赏湖水波光粼粼，一边将脚伸出栏杆下面的空隙处，摇晃，宫人们都走了，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不用装了。

    不亏是皇室，都十二月了，内湖依旧不结冰，四周还有长青灌木大树，莫不是地下有巨型地龙温泉。

    知玉嘀嘀咕咕的，又想起了从前给她报了竹笛班的妈妈。

    前世知玉的妈妈，是福州某公司老总的情人，虽然不像普通的母亲那般会洗手作羹汤，温柔体贴，与父亲一起相濡以沫，接送放学知玉，拥抱亲吻。

    反倒常年随父亲各地出差，或是应酬公务或是旅游二人世界，很少能顾及得上知玉，也不常表达对她的爱意与表扬。

    但是给了知玉较为充足的物质条件，能学习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画画比如竹笛，还有一颗强大自由的心脏，开阔的视野心智，良好的礼仪教养，妈妈也会在生日那天特地飞回来，给她过生日，告诉知玉，妈妈爸爸都是爱你的。

    即便少些关怀，但知玉从不怀疑自己没人爱，拥有从容自信的底气。

    而且对旁人的眼光极为不在乎，别人想象中的样子，希望她做的样子和她无关，她在不伤害旁人的前提下，只会以自身快乐与否为第一出发点。

    如果生在重男起女，一生缺爱，动则打骂家庭，且不能接受物质上匮乏的妈妈，与父亲在一起，即便没有名分也开心，那知玉不会受旁人鄙夷目光的影响，去责怪去自卑，相反会尊重妈妈的选择。

    父亲原配去世了，几个子女，温柔大气体贴，能给妈妈满满的安全感，从妈妈过马路都会被父亲牵着手过，眼睛里溢出来的幸福，知玉就知道妈妈这一生很快乐，很值得。

    旁人口中什么小三，私生，什么攀龙附凤，都是未知全貌，妒忌片面之词，她和妈妈父亲觉得好，觉得快乐就好。

    人生是自己的，没必要活给别人看，不要活成别人眼里幸福的样子，要活成自己觉得幸福的样子。

    赵煜紧紧盯着陶知玉，确认知玉即便在荣嘉公主走后，依旧笑容满面，怡然自得，是真的不在乎，而不是强撑出来的后，眯了眯眼角，眼底的光泽又多了些，仅他一人知晓的病态的执着。

    好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