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沉思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的李思琪却突然开口：“但没做过的话，又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呢？”

    大家都看向李思琪，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掌握了某种真理，然后又反问这些曾经觉得掌握真理的人如今如何看待这种真理。

    谁都没先说话，就连乔柯都没有。然后吴霏就突然开口道：“可是也不是一定要有成果才算成功吧？过程不也很重要吗？”

    是的，她们说的都是对的，每年也有无数的人抱有这样的想法一脚扎进科研里，可是累年的科研生涯却极可能摧毁他们的“真理”。林婧不知道乔柯有没有经历过极其困难和混乱的岁月，怀疑自己，甚至怀疑这门学科，也许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做出成就，但林婧的的确确有过。

    可在座的人不会去否定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本来就没错，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太难实现了而已。林婧最不喜欢嘲笑少年人，因为在她的少年时代她周围总是充斥着这种打击，总有“过来人”告诉你：你的努力永远不会有所成就。

    他们那一代人普遍都会听到这些打击，人们总是说一代人不如一代人了，可是他们这代人，也依旧有诸如乔柯这样优秀的科学家，也有像是陆知州这样的历史学家。人类的文明依旧在他们这一代人中，缓缓向前。

    林婧觉得，这也许是在场的人都沉默的原因——他们不愿意给自己的下一代人给予那些其实没什么必要的打击，他们需要一些鼓励，也需要一些认同。他们之后的时光里，在他们之后的实践里，有充足的时间去参与到失败和挫折里，但没必要一开始就泼冷水。

    于是林婧先开口：“每个人的道路都不同，成功是没有定义的。”

    林婧不想泼冷水，可她也不想给出幻想，她只能告诉她们，按照自己的选择去生活，这就是最必要的了。当然，这也是林婧想要的。

    陆知衡也笑道：“吴霏说得对，过程也很重要，有的时候享受过程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乔柯点点头，不知道在赞同谁的观点。赵倩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其实有些道理明明年轻的时候就懂，长大了却又忘记了，又或者说，抛弃了。

    时间到了下午，大家也都陆续要回去了。林婧问了李思琪现在的住处，她说和吴霏一起住在附近的酒店里，林婧也稍微安了心。

    乔柯好像还有工作，刘冉冉说要跟着学习，先不走了。陆知衡则说送林婧她们回家，林婧谢绝了，但陆知衡坚持，没等林婧她们来得及拒绝，陆知衡就先下了电梯，说先去开车。

    吴霏不想坐车，拉着李思琪走了。李思琪本来不想走，但吴霏各种撒泼打滚地缠着她，嘴里嘟囔着“你答应我的，怎么能反悔？”等话，看起来她们应该是另有安排。于是李思琪只能匆匆和林婧交换了手机号码，就被吴霏拉走了。

    最后只剩下林婧和赵倩两个人了，坐电梯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最后林婧先开口：“怎么突然来这个小县城了？”

    “英杰他爸爸就是在这儿牺牲的，他想过来看看。”

    赵倩说话真诚，只是林婧没想到赵倩会跟她说这些。看着林婧有些困惑的眼神，赵倩笑道：“没什么不好说的，你又不会说出去。”

    林婧有点诧异于赵倩对自己托付的信任，但赵倩低头笑了笑：“是不是没想到当时年级里最有心机的女孩突然对你托付信任，让你感到不适应了？”

    虽然知道赵倩是在开玩笑，但林婧也没想到赵倩会突然提这个，毕竟这都是大学里的事情了。前段时间，林婧听说了被赵倩举报的那个女孩回国了，应该是会进研究所，不知道这和赵倩说这些话有没有关系。

    面对赵倩这种其实并不太合适的玩笑，林婧笑了一下，但没说话。

    看着林婧沉默的样子，赵倩不死心又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真的是个举报室友的坏女人吗？”

    林婧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年那些事情基本是人尽皆知，她要是一直装作不知道反而显得奇怪和虚假，但当着当事人聊有关于她的八卦，听起来也不像是个好主意。

    和赵倩的几次相处，林婧都能感觉到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坏角色，但林婧也不会粗暴地认为当年的事情是另有隐情，毕竟有时候，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没想到赵倩又继续说道：“在A大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学习上，却仍然得不到我想要的成绩。我时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智力有问题，因为那么多人，就算不花时间在学习上，也能取得比我更好的成绩，比如秦悦。”

    秦悦就是那个被赵倩举报的室友。林婧不知道赵倩为什么要突然对她推心置腹地说这些，但她的确有点赞同赵倩的话，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太多了，A大里的更多。

    在A大的学生，大多数都是两面派，一方面自傲于能够在A大这样的顶尖的学校里学习，另一方面，又自卑于自己生活在一个天才云集的地方。

    优秀的人太多了，比你漂亮，比你优秀，甚至还比你会努力。你拼命追赶，却还是落后几步，这种事情也太常见了。

    林婧看向赵倩，她的表情平淡，看起来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林婧还是没搞清楚为什么赵倩会突然跟她说这些。

    但赵倩没有停下来：“当年，我一直处于保研下位圈，和同学的厮杀几乎让我感到即将窒息，可是我没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我没有成功保研，那么我真的觉得自己会崩毁。”

    “那时候举报她，我也犹豫过，可嫉妒已经吞噬了我，我用了很多理由来合理化我的理由，比如，她的确造假了，但即使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错误，再比如，她家里很有钱，其实她也没有很需要那个保研名额，可是我真的很需要。”

    的确，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错误，就连学院也没有发下任何的文件，可那个女生却主动要求取消她的保研名额。

    林婧觉得，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女生很骄傲，她希望自己的保研名额干干净净，如果不是的话，那她就不要了。而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对朋友的背叛失望了吧。

    “后面那个不能算是理由。”林婧淡淡地说道。

    林婧能够想清楚赵倩这样做的动机，但拒绝接受她给出的理由。在保研加分的计算上，大家谁都想尽可能地多报以取得更好的排名，有时候有一些误差是很正常的事情。

    后面那个理由更是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还没做到按需来分配保研名额这件事情的，按照赵倩的说法，那是否一个比她家庭条件更不好的同学更应该得到这个名额呢？

    嫉妒会扭曲一个人，让她突然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也许赵倩在讲举报信放进主任办公室之前，也有无数的挣扎和犹豫，但最终那封信还是被她放在了桌面上。林婧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但她不会接受，嫉妒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有的人遏制得了，有的人不能。

    听到林婧的话，赵倩没有生气，苦笑地赞同道：“都是借口而已。”然后她又继续道，“后来她退出了竞争，我也成功拿到了最后一个保研名额，我不敢找A大的老师，只能去Y大读了研。后来申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便就匆匆出来就业。但这个学科哪里又那么好找工作，我又心气高，只想留在大学里任教，最后只能在A大做起了行政岗。”

    Y大是A市的一所文科类高校，算是个老牌的语言类院校，历史系也却是算不上有多好，但也有很多很不错的老教授。

    赵倩的经历其实反映了很多毕业生的现状，高不成低不就，即使是像A大这样的名校毕业生，也难免产生这种结果。

    赵倩说了很多，使林婧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听到林婧这样问，赵倩再次低头，做了点心里准备之后，才抬头继续说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何必明知故问呢？”

    林婧垂眸，是的，这很容易猜到，因为林婧和秦悦的好友都在H大任教，她在马院，林婧在历史学院，按道理来说没什么太多联系，但因为简教授的关系，她跟那个女生也成了关系不错的同事。林婧跟秦悦没联系过，但和秦悦的好朋友却难免有所联系。

    见林婧还是不说话，赵倩连忙解释：“我没想让你为难，我只是想要一个她朋友的联系方式。”说到这里，赵倩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很想跟她当面说声抱歉。”说到这里，赵倩有点激动。

    当时赵倩举报的秦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第二天秦悦就搬出了宿舍，几乎是彻底和赵倩划清了关系，然后她就一直在准备出国的资料，后来出国了，几很少和在国内的朋友往来，赵倩能找到林婧这里，估计也是真的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