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

    朝恩回到家时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宋春红也不在卧室。

    回到饭厅看着光秃秃的饭桌,她忽然间就没了胃口。

    洗了把脸回卧室开风扇睡午觉,本来打算去学校的时候买点吃的,没想到睡过了头,急急忙忙打车到316,又是爬绝望坡又是上台阶的,踏着钟声进教室那一刻,朝恩觉得自己快死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异常慢,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节课,老师居然拖堂。朝恩盘算着菜估计剩不了几样的,别都是带辣椒的就行。

    往食堂赶的路上,班长杨思娜非常自来熟地挽上她胳膊:“你是要去食堂吃吗?”

    朝恩别了下手肘,她扒拉得太紧,抽不开,只好冷淡地“嗯”一声。

    “食堂难吃死了,我带你去外面好不好?”杨思娜说:“校门口什么都有,还不用排长队。”

    朝恩想到昨天晚上吃出的蟑螂腿,点头答应了。

    “我们一起!”杨思娜笑得跟朵花似的。

    朝恩又“嗯”一声。

    “我观察你两天了,你都是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厕所。”杨思娜得意洋洋地道。

    朝恩面无表情地捧场:“你真会观察。”

    杨思娜嘿嘿一笑,完全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又道:“我是上学期从文科班转来的,12班原先的班长去了理科班,我妈就拜托侯老师让我当班长,给他拎了瓶茅台。”

    朝恩猎奇地瞥了她一眼,早耳闻四川人耿直,但也不至于把后面两句随便拿到明面上说。

    “他们都讨厌我,觉得我告状打小报告是侯老师的监视器,所以我也是一个人。”杨思娜说了一大堆后终于点题:“我们俩可以一起玩。”

    她脸上表情很真挚,虽然话底的意思是“我是孤儿,你也是孤儿,孤儿就应该找孤儿”

    朝恩心梗了一下,委婉拒绝,“我平时都不出来玩的。”

    杨思娜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我们可以在学校里一起玩。”

    朝恩:“我在学校只学习。”

    “学霸啊!”杨思娜感慨完,又笑着道:“你总要上厕所的吧?有些坑位没门,我可以帮你挡门。”

    “……”

    朝恩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一路上杨思娜叭叭地讲起她最近在追的韩剧以及爱豆,朝恩被她带到了校门口的“霸王米线”店。

    “酸菜的不辣,你占座,我帮你点。”说完杨思娜挤进了叫粉面的人群中。

    朝恩原本也想跟着挤进去,杨思娜有感应似地拧回头,汲汲皇皇道:“占座啊,我能端两碗,快去占座!”

    朝恩游移不定了两秒,差点没占住最后一张空桌。几分钟后,杨思娜一手端一碗游刃有余地从人堆里挤出来。

    “好吃吧?”杨思嗦着泡椒牛肉粉问她。

    朝恩点头,“比食堂好吃。”

    杨思娜本来想说什么,目光忽然扫到朝恩身后,她停下筷子,拧着眉诧异:“喻淮桉还认识职高的人?”

    朝恩回头看去。

    这哪里是认识,这分明是有仇。

    套着深紫色校服的三个男的杵在他跟前,其中一个染黄毛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攥着根粗得能一棍子把人脑袋开瓢的铁棒。三个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老子今天要搞死你”的愤怒。

    不过喻淮桉倒不像和他们有仇,安适如常地嗦着面,优哉得跟个什么都没看见的瞎子。朝恩搁稳筷子,挪了下板凳移到最佳位置,目光如炬地盯着四人。

    “喂,道上的规矩知道吗?!”豆豆鞋一脸痞坏地抬了抬下巴。

    喻淮桉嚼着面咬字却异常清晰:“古惑仔看了多少遍?”

    “我看……”黄毛反应过来,气急败坏一脚踹上桌腿。

    桌子猛震两下,面汤全洒出来,他破口大骂:“你麻痹的崽种,不就借了几十块钱,报锤子警!”

    群众里有女生被吓得尖叫,吸引了更多的吃瓜人,里三层外三层把米线店围得水泄不通,被挡在外围的老板娘急得跳脚大喊“干嘛呢!”

    在细碎嘈杂的喧闹声里,喻淮桉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眼还剩大半碗的米线。

    这个动作明显是在惋惜口粮,隔岸观火的朝恩觉得他挺牛逼的,这个时候还能惦记晚饭。

    黄毛发疯又踹了一脚桌腿,喻淮桉总算离开了板凳,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忘抽张餐巾纸擦嘴,一边擦一边不紧不慢地握着手机回消息。

    直到按下发送键后,他才缓慢抬起眼,“我说哥们——”同时把手机揣回兜里,字正腔圆地道:“那不叫借,那是抢。”

    黄毛千辛万苦等来一句普法小知识,气得狂抓了两下头发。与此同时,喻淮桉踢开板凳将往后退了一大步。豆豆鞋一拳砸过去,喻淮桉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黄毛铁棒挥过来,喻淮桉拽着豆豆鞋往身前挡,黄毛差点误伤,剩下一个队友看他们没有打出优势,饿虎扑食冲了上去。

    一打三,腹背受敌。朝恩为即将挨揍的同桌感到深深的……痛快。

    做人不能太欠,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高兴得还是太早,田大壮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手里拎着张一砸就碎的塑胶板凳。局势瞬间转变,两对三,这下溪中占优势。

    田大壮看着又高又状,身手却和喻淮桉天差地别,只配在前排当肉盾。看着喻淮桉行云流水的那几下,朝恩忽然觉得他和田大壮要是真打起来,不一定会是全程挨揍那个,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更高。

    可见同桌是真的懒,懒得搭理一切活体生物。

    正看到精彩之处,她被杨思娜连拖带拽地拉走了,杨思娜拉着她边跑边呼救。等俩人气喘吁吁找来校保安一群人赶过来,三中的人早就散了。

    田大壮眼睛乌了一团,喻淮桉下颚处挂了个口子。

    日薄西山,暮色渐沉,教室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职高两个趴地上,一个滚到坡下。”围观群众在班里裹了张卷子当喇叭宣扬,“三个都见血了。”

    “卧槽,怎么回事,喻淮桉怎么和职高的打起来了?”有人问。

    知道内情的解释:“上次抓那抢劫犯是职高的大哥,进少管所了,小弟们来报仇。”

    “太吓人吧,跟电视里演的一样。”

    “职高的都是些什么败类。”有人忧心忡忡:“这不是打架吧,能不能算正当防卫?”

    朝恩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地叫,中午没吃饭,晚上也没捞着一口,饿得人头脑发晕,眼睛无光。

    “你还好吧?”鹤小天看她脸色不太好,听班长说她俩是近距离观众,关心道:“是不是吓到了?”

    朝恩向来不爱给人添麻烦,摇着头撑着桌面站起来:“候老师要是问你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去厕所了。”

    鹤小天知道女生每个月特殊情况,点着头叮嘱:“你放心大胆地去吧。”

    她打算去食堂小卖铺随便买点什么填肚子,一出去就看见从楼上办公室下来的喻淮桉和田大壮。不知道是不是男生腿长,朝恩加快了脚步还是在快到楼道口前遇上了两人,正纠结要不要打个招呼问候一下,结果在离他们只有两步之遥时,眼前一黑。

    朝恩心想,完蛋了,要倒了。

    前倒还是往后倒啊?

    小脑比脸重要,还是往前吧!

    “诶诶诶怎么回事?”田大壮看着一米开往像滩软泥往下垮的人。

    喻淮桉本来还百无聊赖地眺望远处,听到这话蓦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反应让他跟支离弦的箭似地飞了出去。

    好在速度够快,人栽在了他身上。

    喻淮桉一手抵在她肩膀,另一手把住她腰。走过来的田大壮看到这一幕,不太确定地吐出一个词:“英雄救美?”

    “就你会成语?”喻淮桉皱眉催促,“赶紧把人背去医务室去。”

    田大壮哦了声,准备从喻淮桉身上接人,突然想到什么,义正言辞道:“我不背,男女授受不亲。”

    喻淮桉觑他一眼,嗤之以鼻:“你哪个朝代来的?”

    “那你怎么不背?”田大壮反问。

    “力气没你大跑得没你快总行了吧。”喻淮桉没工夫和他闲扯,“帮忙扶一下。”

    田大壮把朝恩胳膊抬起来绕到喻淮桉右肩膀,他往下蹲了点,没想到同桌看着瘦背着更轻,轻轻松松就把她驼了起来。

    “我就不去了,小班长肯定吓到了。”田大壮一心要奔向教室出现在喜欢的人最脆弱的时刻。

    喻淮桉懒得和他说别的,提醒他:“记得跟候老师说一声。”

    ……

    朝恩清醒过来时发现视野很不一样,比往常要看得更高。

    远处是看不见尽头的长坡,近在咫尺的后脑勺干净清爽,发梢随着走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下巴。

    没有想象中的刺,反而像深冬枝丫上的一捧雪,柔软而蓬松,带着淡淡的清凉薄荷洗发水味儿。

    他的后脑勺左侧还有个璇,不禁让人想起院长妈妈说过的话:长一个旋的人脾气好,两个旋的人聪明。

    以前是深信不疑,因为她脑袋上就有两个旋,可现在……确定这人能叫脾气好?

    “醒了?”喻淮桉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停下脚,转过头来:“能不能自己下来走?”

    “可——”朝恩突然捂住嘴。

    “怎么了?”他问。

    朝恩浑身冒冷汗,心慌得不行,从指缝里孱弱地闷出两个字:

    “想吐。”

    听到这话喻淮桉眉头一皱,“我警告你,不要吐在我头上。”

    “我胃里什么都没有,你放一万个心,”因为浑身没劲儿,朝恩说话有气无力还拖着尾音,“吐了我给你跪下磕头。”

    “……”

    喻淮桉想到她刚才没吃上粉也不至于低血糖,嗓音自带的那股冷劲儿消减不少,“中午也没吃?”

    她嗯了一声,想到喻淮桉刚才问她能不能自己走,强撑不适道:“放我下来吧。”

    夏天的风里带着燥热,背上身体抗拒明显,她没有把住肩膀或者绕住脖子,两只胳膊直直垂下来竖在视野里。

    胳膊细,皮肤不是很亮的那种白,上面一点绒毛也看不见,光滑细嫩得像刚剥壳的鸡蛋。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生有这么直接的身体接触,浑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连同被呼吸扑的酥麻发痒的后脑勺都在声嘶力竭地告诉他三个字——

    不自在。

    不过这份不自在被她气弱声嘶的嗓音给冲淡了。

    “马上到了。”他说。

    穿着白大褂的女老师给朝恩开了两管葡萄糖,甜得发齁,喝完朝恩浑身抖了两下。

    “你们高几的?”女老师问。

    喻淮桉:“高二的。”

    女老师收拾了一下桌面,站起来转动搁药品的转盘,把剩下的葡萄糖放回去,“头不晕就可以回教室上自习了。”

    喻淮桉站在白炽灯光下,流畅的下颚线被一道小伤口隔断,坐在板凳上的朝恩望着他问:“你要不要消个毒上个药什么的?”

    “上药?”喻淮桉问:“上什么药?”

    朝恩下巴指了指,喻淮桉反应过来摸了下伤口,摸完好笑似地道:“再晚点就要愈合了。”

    “我看看。”女老师走过来,应掰着他脸一瞧,“伤口也不小,保险起见我给你上点碘伏消个毒。”

    女老师转身的时候,朝恩瞥嘴轻哼了声。

    逞什么能啊?还是说嫌麻烦?

    女老师刚把棉签从抽屉拿出来,摆桌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手一挥,冲朝恩说:“你过来帮他弄一下。”

    说完就拿起手机出了医务室,也不管朝恩点没点头,喻淮桉愿不愿意。

    “带手机没?”喻淮桉转头问。

    “没带。”朝恩走过去,“你要手机干嘛?”

    喻淮桉没说话,等她反应过来是用来当镜子时,喻淮桉已经自己拿着棉签上药了。

    他实在太高,站在身后的朝恩只能歪头去看——

    他睫毛冷冷垂着,摸瞎将棉签往伤口摁。

    “歪了!”她突然出声。

    喻淮桉吓一跳,棉签直戳在下颚。他松开手,撇了一眼朝恩,从抿平的唇线能看出他现在非常不悦。

    “别用手摸啊。”朝恩一把拍开他即将摸上伤口的手,紧皱眉头:“很脏的。”

    喻淮桉垂下手,眼尾扫来,有些忍无可忍:“要不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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