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不择路地避开所有人，岳梨终于在身体到达极限之前冲进了小竹屋。
嘭得一声反手关上门后，她脸朝下直接砸到了冰冷的地面上，顺便带倒了一旁放花瓶的架子。
岳梨原本想扶一下的。
但她现在就像那只四分五裂的花瓶一样倒在地上。鲜血像瓶里的水源源不断地从口鼻中涌出。
身体之中有一股虚弱的气息还在顽强地对抗另一道没有被她融合的内力，可惜显然有心无力，被节节击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脏六腑被冲撞撕咬，制造出流血的创口。
岳梨的嗓子眼和鼻腔都挤满了浓稠的血液，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强忍剧痛咳出来一点，身体里的血液又前赴后继地堵住好不容易松动的通道。
地上很快积起一大滩血迹，浸透了岳梨身前的衣服。
看来刚刚跟陆云生打那一架还是消耗过头了。
模糊的意识和身体里的剧痛不停地对抗，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条涸泽之鱼，既无法从即将干涸的水坑跳脱出去，又不能痛痛快快地结束生命，只能反复受疼痛和窒息的双重折磨。
岳梨背后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她用残存的意识憋住了咳嗽。
“岳梨，你在里面吗？”李之桃问完都觉得是自己多余问了，一门之隔的血腥味已经快冲到她脸上。
“是不是和掌门师兄过招的时候受伤了？你放心，我把林下风强留在那里安抚其他弟子了，只有我一个人，我能进来吗？”
岳梨苦笑，要是李之桃看见自己的惨状肯定非疯了不可，到时候全灵梧山上下都得知道了。
她皱眉咽下嘴里的一口血，在确认自己能发出声音后，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你先和林下风去忙吧，我一会就到。”
每说一个字，嗓子和肺就像被撕开一样。
“那好。”李之桃放下了已经按在门上的手，“那我们等你。”
岳梨敲了敲地板，表明她知道了。
李之桃咬着下嘴唇转身离开了，她相信她，就相信到底。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连岳梨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信守承诺。
就在敲完地板的那一瞬间，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师父，我好像只能做到这里了。
好想你。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之桃又再次向远处踮脚张望。那个说让她等着的人始终没有到来。
“是在等岳梨吗？”林下风在她身后开口。
李之桃赶紧摆手道：“没有，我看看掌门师兄那里的情况而已。岳梨她有事要办，今天是不会来的。”
林下风有些失落地低头说了一句“好”，转头离开了。
李之桃松了口气，看了看几近黄昏的天空，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
另一边，小竹屋里。
岳梨缓缓睁开了眼睛。
滚烫的血液此刻已经凝固，粘在地上、身上还有她的脸上。
她撕掉粘在皮肉上凝固变硬的血迹后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的不适已经全部消退，只剩下肚子有点空荡荡的，还有一直泡在血里的身体隐隐发冷。
岳梨盘腿运功感知了一下，身体里最后一点没有被驯服的内力也乖乖听话了。
她突然笑了，过程虽然痛苦了一点，但这内力好歹还是向着自己的。
坐着歇了一会后岳梨感觉体力有点恢复了，她就站起来拿了块布把地上看起来吓人的血迹给擦了干净。又把打碎的花瓶收拾了一下，把架子扶起来，确定没有留下其他痕迹后，洗了脸、换了身衣服。
就在她抱着血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时候，房门直接被推开了。
岳梨抱着衣服和门外的李之桃和林下风对了个视。
“不是让你们等我吗？怎么又来了？”
李之桃上下打量了一下岳梨，在确认她看起来安然无恙之后立刻道：“我也是这么跟林下风说的，但是他非要来。我是为了阻拦他才跟过来的！”
林下风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岳梨：“是我非要来的，你......没事吧？”
他看着她手上的血衣。
岳梨抖了抖衣服道：“不是我的，是陆云生被打吐的。”
真的？林下风持怀疑态度，刚刚这件衣服只有前襟有血，现在却跟在血缸里泡过一样。
反观四周，架子上的花瓶突然不见了。再看地板的缝隙之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些黑红的干涸血迹。
她在撒谎。
岳梨可不会给他提出疑问的机会，抢先一步道：“灵梧派的弟子怎么样了？陆云生那边呢？他还活着吗？”
说完向李之桃投出了求救信号。
李之桃立刻会意，接着她的话，没有留给林下风一点插嘴的缝隙，回答道：“灵梧派弟子都安抚得差不多了，他们对你的决定没有异议。掌门师兄一被医阁弟子救醒，就自己跑去思过崖了，没人拦得住。”
岳梨扶额：“他倒是积极。”
“大家都等着你一声令下，就跑去请出隐居的长老们，扶你登上掌门之位。”
岳梨摇摇头：“这个不着急，我并不是掌门的好人选，还是请某位长老先行代劳吧。”
说完她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先不说这些，我真的好饿。”岳梨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
“我在厨房里煮了东西。”这下终于给林下风插上嘴了。
岳梨笑眯眯道：“叫上杨不沾，我们吃完饭去！”
说完她把血衣扔到一边，一手揽着一个人的肩膀，轻松地走了出去。
屋顶之上一道幽黑的影子在看见三个人出去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翌日，岳梨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思过崖。
思过崖在灵梧山岩壁之上的一处裂缝之下，终年不见天日，只有缝隙之下能见到一缕阳光。
岳梨刚从缝隙处下去，就冷得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快冬天了陆云生要在这里怎么过。
不过等到她看见陆云生之后就明白自己多虑了。
陆云生还是穿着他那件不厚实的绿衣服，没有束发，怡然自得地用一只毛笔沾着水在墙壁上写字。
是一段佛经。
直到岳梨站在了他身后，他也没有察觉。
岳梨把食盒放在台子上的时候故意弄出了点声响，陆云生终于慢慢悠悠地转过了身。
“师兄真是专心，连有人来了也察觉不到。”岳梨打趣他。
陆云生轻咳两声坐下，打开了岳梨带来的食盒，反问道：“跑到这里来，你那个小未婚夫不吃醋吗？”
岳梨看了看陆云生嘴里叼的点心，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你嘴里那个就是他做的，不知道有没有下毒呢。”
陆云生噎住了，咳了几下才喝水顺了下去，咬牙切齿道：“相信他应该不那么缺德。”
岳梨笑岔了气，坐到陆云生的对面道：“现在听你这么说话，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陆云生若有所思道：“这样说话舒服多了，早该这样了。”
岳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但你也别太放飞自我，把从前的都忘了。我还有一些门内事务以后要慢慢向你请教。”
陆云生垂眼道：“恭喜你终于坐上了本就该属于你的位置。”
岳梨撇嘴：“你又说这话，我能不能当掌门你还不知道吗？”
陆云生哑然失笑：“我是真不知道整个灵梧山还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你啊，你就比我合适。”岳梨道。
陆云生摇了摇头：“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而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却未必能做到。我真心地承认这一点，你不必在拘泥什么，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岳梨不说话了。
陆云生转移话题道：“你之前说如果我活下来就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岳梨轻笑道：“杨不沾被我们从火里救出来了，你少背一条人命，算不算一个好消息？”
她本以为陆云生听完以后会会心一笑，但他的表情却凝重起来。
但似乎不是因为她的话，他的视线并没有看着自己。
岳梨转过头看了一圈又回过头来，问道：“师兄？”
陆云生恢复了寻常的神情，然后道：“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些别的。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杨不沾还活着？那真是个好消息。”
虽然陆云生已经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岳梨还是看出了他有心事。于是她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善解人意地提出了要离开。
陆云生站起来送了她一段路，离别之际，他道：“岳梨，我对不起你。”
岳梨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云生没有再说什么，微笑着转身离开。
岳梨向前走了几步后，在拐弯处的石壁停下了脚步。
她一定要知道师兄到底在担心什么。
约摸等了片刻，岳梨感觉差不多了，然后就按原路又返回到思过崖。
但是她却没有看见陆云生的身影。
她还想深入走两步，却在余光中捕捉到石桌下的一身绿衣。
绝壁之中，一抹绿影总是格外扎眼。
本该生机勃勃的颜色，此刻悄无声息地躺倒在地上。没有束起的乌发四散开来，胸口中插着一把匕首。
岳梨快步跑了过去，扶起了陆云生的头地喊道：“师兄？师兄！”
没有应答。
“陆云生！”
还是没有回应。
死人是不会有回音的。
岳梨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不过是去而复返的片刻，到底是谁的速度有这么快？
脑海中闪过一抹黑影。
如果是那个人，也许可以做到。
可是按照她的分析，他的目标应该与灵梧山无关才对。为什么要杀掉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陆云生呢？
她握住了陆云生的手。
低头时，看见他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
为什么手指上会有......莫非！
岳梨摸了一下自己浑身，那本她带来的小本子果然不在她身上！
她又伸出手胡乱地在陆云生身上摸了一通，胸口被匕首刺穿的旁边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
岳梨颤颤巍巍地从中掏出了一个小本子，翻开每一页都是一个用鲜血写就的红色大字。
字迹很扭曲，是人在极大的痛苦之下写就的，陆云生的绝笔。
“......没有......”
从头至尾每一个字连成比刀剑更锋利的兵器扎进岳梨的胸口，让她如坠冰窟。
一个小小的本子她用两只手都握不住，颓败地掉落到地上。
她感觉脸上有点凉凉的。
抬头，缝隙处可以看见一米日光的地方，翩翩飞下无数白色的冰晶。
下初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