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梧山之上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山顶竟然有两层云。
一层高浮于万里碧空，一层低垂于目之穹顶。
但处于山中之人，仔细看去会发现矮一些的并非是云，而是一层厚实循环游走的真气。
再看得仔细一点，那片云原来并非平面，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真气球。球壁之处较为稀薄，宛如蒸腾的透明雾气，不易被察觉。球底则无比厚实，隔开了人间。
真气球中闪烁相撞着两道光点，一道金色，一道银白。
金色之中隐隐有混杂的黑气，而那道银白纯净又耀眼。
李之桃眯着眼睛看向上空，岳梨和陆云生已经从高塔打上了天，现在除了两道迅速移动的光点，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看着空气中浮动的磅礴真气，心提到了嗓子眼。倒不是觉得岳梨会输，只是担心她不计后果大量释放内力，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真是的，稍微有点内力就挥霍。”李之桃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但她也知道，要不是岳梨源源不断地释放内力构成这样大的真气球，隔绝开灵梧山。他们两个神仙打架，早就能把这里都掀翻。
刺眼的光芒照得每个人的眼都难受得几经落泪，却没有一个人舍得闭眼。
如此壮丽的大战，人间哪有几回闻？
咔嚓——
在第一百次两柄残剑相撞的时候，伤痕累累的月白剑终于撑不住一点点裂开化为一片片极小的碎片，掉落到岳梨和陆云生脚下的真气云上。
“没有兵器了。”陆云生说道，“浪费你这么多真气，我还没赢，属实有点丢脸了。”
“我吸收了师父的毕生功力，让让师兄是应该的。”岳梨挑眉。
陆云生哑然失笑：“你啊你。”
“既如此，我用我的《千佛经》，你用你的《执剑》剑法，我们做个了结吧。”
“也让师兄我见识见识，真正的《执剑》剑法第九层。”
说完，陆云生右手竖于胸前，左手像撵着一串没有实形的珠子一般开始转动。
一道金黑交错的气从他的左手间生出，扭动如狂蟒绕遍他的全身。
这是一道防御的招数。
岳梨并没有着急出手攻破这道防御，而是御气将地上的碎剑吸了上来。
碎裂的铁片像是活了一般，自己拼成了原样。裂缝好似剑身自带的花纹一样融合在其中。
陆云生看着这把由气重凝的破剑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如此脆弱的剑身，哪怕只是敲击在他筑起的防御之上，顷刻就会重新化为乌有，根本不足为惧。
岳梨却握住了剑柄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
月白不愧为当世名剑，纵使千疮百孔依旧气势长虹。
剑光疾起，岳梨似电光火石跃至陆云生面前，举剑便刺。
陆云生丝毫不躲硬生生地接下这一剑，但剑却不如他所想地四分五裂，反倒让他感到身后一凉。
一块属于月白剑身上的碎片不知道何时穿过他的盲点，像生了灵气绕到他背后打掉他一处防御。
“什么？”
但他还来不及震惊，岳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至他的身侧，手中长剑像生了花，在他眼花缭乱捉摸不透剑影的落脚点时，身后的防御又被瓦解了一层。
无论他怎么防，总有一枚碎片像长了眼睛一样攻至他不能防之处。几个回合下来，他的防御已经被瓦解多数。
一把粉身碎骨的破剑，在有剑心的人手上就会变作一万柄锋利的剑刃。万物为其所用，则万物为其掌控。
打架有时候需要一点想象力。
狂蟒护体又如何，那就把坚硬的鳞片一片片全部剐掉。
陆云生不想再被动下去，转而卸了身上的防御。
但就在他卸下的那一个瞬间，散落的碎片重新凝结在一处。顷刻之间，合力穿透了他的胸口。
剑柄的那一头握在岳梨的手中。
这一次她没有等待也不再犹豫，战场之上没有君子协议，只有刀剑无眼和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输了。”
一丝血线从陆云生的胸口滑落，他握住插在胸口那把碎剑，鲜血从他的手心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然后他用力一震，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炸开，空留他胸口处一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取我性命当刺左胸，而你刺我右胸，我还没输！”
岳梨凝眉：“看来你非要与我不死不休。”
陆云生捂着胸口，直起身子：“错，我要的是你尽全力。”
说着，他的身上再度聚起金黑色的内力。只是这次，舔过他鲜血的金色内力开始变得混黑，直到他整个身躯都被黑色的混沌围绕。
“你......”岳梨警惕地看着他。
是了，《千佛经》就是要踩在尸骨之上方可练就，而陆云生现在的战损状态恰好符合了这项邪功的进阶条件。
吞噬鲜血以获取更多的力量。
陆云生腾空而起，一拳带着浓黑真气自上而下，直扑岳梨的面门。她旋即挥剑格挡，却被推着向后。
遭了，她接不住这一招。
就在岳梨打算旋转剑身，以虚打实，四两拨千斤躲过这一重击，重新调整身位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低头看向月白剑挡下的黑气，竟然如同蛛丝一般缠绕住剑身，包裹上她的手臂。
一股又阴又毒的寒气渗透进肌理，深入骨髓钻进她骨头的最深处，制造出撕裂一般的疼痛。
岳梨的耳朵里响起了咔嚓声，那年在妄心谷底用断裂的四肢跪着爬出去，断骨刺穿皮肉摩擦在地面之上的痛苦再一次像梦魇一般缠上了她。
她终于想起来那日让她大汗淋漓的梦了。
是从泥潭处挣扎而出，重获新生的梦。
没错，她已经不一样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鱼肉。
这一次，她会保护好所有人。
这一次，她一定会赢。
仿佛有一道梵音划破了梦里的天际，岳梨在那一刹那听见了师父的声音。
他说：岳梨，不要怕。
他说：万物皆可为你所用。
执剑执的并非是剑，执的是心。
心海纳百川，与你对抗的力量就会变成你的助力。
浓黑的真气源源不断地钻进岳梨的身体，但她并没有抗拒，而是全盘接收。
陆云生突然觉得不对劲，他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真气的外泄了。与其说在攻击岳梨，倒不如说是被岳梨自主吸收了。
不对劲！得停下来！
但是来不及了，浓黑的真气自岳梨身上走一遭再出来时化为一缕洁白的轻烟。
世上没有练就《执剑》剑谱第十层的人，并非因为第十层太难，而是因为他并非什么大杀招。第九层即为武林巅峰，第十层的诞生只为天克《千佛经》。
它能吸收《千佛经》之精华，去其糟粕，尽数转化为自身所用，进行反击。
即意为，对面《千佛经》练得越好，这边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反伤越强。
同样，没有登峰造极的《千佛经》，就无法催生执剑剑法第十层。
等陆云生发现已经太晚了。
“师兄，再见。”岳梨身上的黑色浓雾已经全部消失，反观陆云生全身功力已经全部被她吸走，转化成她的力量。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让地上的众弟子齐齐捂上了耳朵，真气球凌空炸开。
徐徐散开的烟雾之中跌下来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岳梨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死死扶住了陆云生。
陆云生被惯性顶了一下后背，又一口鲜血喷出，沾湿了岳梨的衣襟。
但他脸上却没有狰狞的表情，反而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大抵是他终于明白一个只想靠武功得到权势、认可和胜利的人，永远也赢不了一个单纯好武之人。
他输得心服口服。
“你赢了......你终于赢了。”陆云生神色柔和地看着岳梨。
“别说话，还有救。”岳梨伸手封了他的穴道。
陆云生被她点了穴道，不能再动，老老实实地靠在她肩膀上。
“齐小五我把他关在了那个密室里，他那个胆小鬼，肯定吓破胆了，记得找人把他放出来。”
“都叫你别说话了......”岳梨抬头环视四周，医阁的弟子触及到她的目光，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架起了陆云生。
“如果你还能活下来，我就勉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岳梨看着他道。
陆云生无奈地笑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我带着遗憾下地狱。”
岳梨垂下眼睛：“可是我比较希望你能活着。”
陆云生不说话了，面上终于闪过了痛楚。
“我废了你的武功，下半辈子你就在思过崖日日夜夜为师父祈祷吧。”岳梨说道。
陆云生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他说：“好。”
目送陆云生被人架走，她看向了李之桃。
李之桃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上了岳梨的。
相顾无言良久后，她颤着嗓子说道：“谢谢。”
她一直记得她的请求。
谢谢。
好像可以告一段落了，关于自己的往事，岳梨想道。
那么那个突然出现的，带给她力量和新生的人，她好像终于可以给他回应了。
心里砰砰跳动，还有些紧张。
岳梨磨蹭了一下，转身走向林下风，慢慢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是示弱一点，其实我之前也不是故意这么对你，只是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你没有生气吧？
还是耍赖皮，我考虑地久一点怎么了，情势危急，你就让让我呗！
还是干脆霸道一点，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就在一块吧！
......
岳梨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反正不管她说什么，这个人的回答也只有“好的”。
所以有什么好紧张的，都等待了这么久，林下风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心好像跳得更快了，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胸口。
旋即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对，这种心跳的速度不对劲。
一股心慌意乱席卷她的五感，她感觉四肢都有了麻痹之感。
好像有什么在压迫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离敞开心扉只有一步之遥。
林下风关切地看着她面容惨白，问道：“你怎么了？”
岳梨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收敛了神情。
“你和李之桃帮我稳定一下灵梧弟子的情绪，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命令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像冰一样砸到林下风胸口。
那样真挚的笑脸，只是......想对他说这样的话吗？
看着岳梨没有分毫犹豫就离开的背影，林下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