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寂寥、脸色煞白的少年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他很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在脚挪动之前，就被杨不沾眼尖地发现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隐隐约约猜到过一些，他们或许是处于某种目的才对自己散发善意。可那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有什么值得被人所企图的呢？
就当是自己被上天垂怜好了。
那个叫岳梨的小姑娘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事事都上心。所以自己才得以在她的一次次心软里，变成今天这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样子。
他不害怕她有一天为了利益要收回这些善意。
他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你想和我说说话吗？”林下风语气莫名带上了乞求的意味，静静地等待岳梨转过身来。
杨不沾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滑来滑去，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并且很贴心地把林下风推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你现在还有话要跟我说吗？”岳梨还是没有回头。
“我不会妨碍你的事。我能帮助你。”林下风有些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摆，“所以，我......”
“就是因为钱，没有别的。”岳梨用硬邦邦的语气打断他。
她转过身，眼里没有一丝起伏的情绪：“你们本就不应该莫名其妙地闯进我的生活，现在我想让你们离开。不可以吗？”
林下风胸口剧烈地疼起来，他分不清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伤心。
在对整个世界都不抱希望的十多年里，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伤心。
可他不是为了自己伤心。
他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颤抖，嗓子里像被人塞了一把沙子，但他尽量清晰地表达自己。
“一个真正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不会被别人拯救的。他会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在一个无人在乎的时刻突然消失。如果他一直闹出很大的动静，总是不停地被找到，总是不停地被拉回来，那是因为他还在渴望。”林下风慢慢红了眼眶，“其实我一直在渴望。”
“但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枉顾自己的性命，不在乎自己的未来，要把身边的人通通赶跑？”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这句话，“岳梨......一直以来.......没有渴望的人，是你。”
“如果我今天就离开，那我们天涯海角不会再见面了。为什么你不会难过？”一颗眼泪从他的右眼滑落。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值得你不舍的东西吗？”
也包括我吗？他不敢问出口，怕听见肯定的答案。
岳梨微微张了张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寄希望能活着解决这一切。她所期盼过的，自由烂漫、快意江湖的人生，也早就舍弃了。
她以为无人能察觉到她的这一决定。
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抬头就可以望见的天空，舍不得低头就能脚踏的土地，舍不得可以背靠着就感到安心的人。所以她真的用尽所有勇气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要这么懂她呢？
是因为曾经很绝望，才能这么懂她的绝望吗？
岳梨微微抬头，把眼泪无声无息地憋了回去。
不能动摇。
对林下风的真心，她从来就只能报以沉默。
少年希冀忐忑的眼神在岳梨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下去。
“总之......我不会离开。”他只能再一次看似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态度，然后坚决地转身离开。
岳梨的眼泪在林下风转过身后决堤。
泪水将他的背影逐渐融化，变成模模糊糊一片握不住的虚影。
为什么我们总是赶不上好时候。当好不容易遇到珍贵的人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和真心可以给予了。
——
桌子上的砚台抖了两下，墨汁洒出去两滴，刚好溅在陆云生新写的字上。他冷笑一声，把毛笔扔在一边：“阁下今天的兴致很好？”
黑衣人靠在墙边讥诮笑道：“陆掌门心情不好？”
“还以为阁下有什么高招，林下风现在不还是好好地待在灵梧山？”
“那是你没本事。要是我，别说是灵梧山，他现在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黑衣人很不屑。
“本来是能解决的，没想到丘百龄会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
“你的这位师父除了对你不上心，对另外两位弟子都格外上心。”
陆云生感觉心上莫名中了一箭。
“说不定你拒绝借给他净元珠，他还会记恨上你。”
陆云生想撕烂他的嘴。
强忍......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让你愤怒，还有......”黑衣人话未说完，耳边的白墙上多了一道浓厚的黑墨。一支毛笔掉到了地上，弹着跳了几下，滚到了他的脚边。
“闭嘴！”陆云生警告他。
“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净元珠还在不在老地方？”
“我都叫你闭嘴了......”陆云生的眼神变得危险。他现在也算实力不俗，书房又处于灵梧山较为人烟稀少的位置......他感觉是有点把握人不知过不觉地刀了这个黑衣人的。
至于到底有多少把握，他还要想一想。
“林下风的伤没有净元珠可不会好这么快哦~”黑衣人才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说完这句气死人的话就脚底抹油从窗户翻了出去。
一张好好的宣纸又被溅上两滴不知死活的墨汁，然后在陆云生的手中被揉成了团。他死死地盯着书房密室的位置。
为了转移走九药那几个人，他特意把净元珠留在了密室里面，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他一直放贵重东西的储藏密室。
就算丘百龄知道里面有净元珠也绝对不会跟他对着干，偷偷拿走的。
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陆云生劝慰自己，那个黑衣人就是喜欢说一些膈应他的话并拿他的难堪来取乐。自己一定不能中他的圈套。
没必要亲眼看一看，他相信师父不会这么对他的。
一定不会的......心里肯定了千万遍，陆云生还是把手放在了密室的门上。
既然肯定不会，那么看一眼总没事吧？
就当是确认一下好了。确认自己不是世人眼中丘百龄查无此人的徒弟，师父是在意他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支持自己当上掌门。
没错，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陆云生下定决心推开了门，一步步走下绵延的楼梯。他没有着急点燃火折子，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
相信自己，也相信师父。他居然做起了为自己打气这么幼稚的事情。
然后他点亮了火折子。
原来净元珠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陆云生的心瞬间荡至谷底。
不可能，也许是之前丘百龄带着人来检查的时候把东西弄乱了！也许......就落在哪些东西下面，被埋起来了，所以一眼没有看见。
一定是这样！
陆云生疯了一样地把原本整整齐齐的储藏室翻了个底朝天，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哪里都没有！
一番翻箱倒柜之后他终于认命般颓然坐倒在地上。
如果岳梨和您的师徒之情天地可鉴，我没什么好不甘的。可为什么......就连才相处数月的林下风您都愿意倾囊以待......
为什么唯独对我，没有丝毫真心！
陆云生的拳头捏紧又松开，然后重重地拍在木头架子上。昏暗的密室瞬间粉尘纷飞，一片狼藉。
他喘着粗气收回了手。
既然这样......就莫怪我不念往昔师徒之情了.......
陆云生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灰败的癫狂，一滴细到看不清的眼泪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他感觉自己像从身体内部被劈开，腐朽和恨意的气息从伤口弥漫出来覆盖上他的全身。
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一切......都是师傅您，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