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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休

    泌阳候也端着酒杯过来了,显然他有些醉了,脸色通红,脚步也有些虚浮,一个踉跄跌坐在朱炯身旁,酒水洒了朱炯一身。

    关理和关宜吓一跳,连忙想要上前去把人拉开,却被朱炯抬手止住。

    泌阳候抱着朱炯哭了两声,“炯儿啊,你长大啦,姐姐若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该有多好啊。”

    又哭道:“舅舅没用啊,若舅舅更有用些,能去......去统领几十万军马,能帮到你,那就好了......姐姐一定也怨我没用呜呜呜......”

    朱炯说:“舅父,你醉了。”他对谢峦枝说:“你去喊舅母过来一下,把人带到后面去休息,再准备些解酒汤。”

    泌阳候却猛地抬头拦住了他,竟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不要叫她,我没醉,那个虎姑婆又要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峦枝身上,笑了出来,“你是那个——那个——明泽堂的小宫女。”

    谢峦枝点点头,“正是奴婢。”

    泌阳候咧开嘴道:“不错不错,越长越标志了,你是个好的,本侯要奖赏你,就赏你……赏你什么呢?赏你来侯府玩,我让你骑我的马。”

    朱炯皱了眉头,忍不住打断他:“舅父,你醉了。”

    泌阳候安慰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炯儿不要急,你也去玩,舅父也带你玩。”

    泌阳候这一番酒疯看得谢峦枝叹为观止,他和朱炯真的是甥舅么?

    “出宫这么久了你都没去舅父那里坐坐,我要生气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泌阳侯趁着醉意逼问,“有你这么当外甥的么?”

    朱炯说:“我记住了,会去的。”

    泌阳侯这才笑了,仰头又喝了一杯。

    眼看着成家大少爷正往这边来,为了防止泌阳候再说出什么胡话来,朱炯直接命令道:“关理关宜,扶泌阳侯去后院休息,阿峦,你去请舅母来照顾。”

    关理关宜不敢再怠慢,一左一右架着泌阳侯就走,谢峦枝也轻手轻脚去到坐席中找到泌阳侯夫人。

    待她禀报完经过,泌阳侯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又喝醉了,就没有一天争气的——”或许顾忌到谢峦枝在场,她忍下了后面的许多抱怨。

    “和殿下说声,就说我知道了。”她起身带着侍女怒气冲冲地离去。

    谢峦枝想,看来泌阳侯又要倒霉了……

    上辈子的时候泌阳侯也是有名的富贵闲人,有个皇帝外甥罩着,日子过得十分愉悦,唯一美中不足是泌阳侯夫人管他很紧,甚至有一次他偷偷去青楼寻欢,被泌阳侯夫人当众拽出来骂得狗血淋头,从此泌阳侯夫人的威名响彻京城。

    虽然泌阳侯不成气候,不过好在他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从来不去揽权掺和正事,就算偶尔捅娄子也都是点小问题,朱炯抬抬手就能解决了。

    “啊——”突然,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吸引了谢峦枝的注意。

    她连忙起身,向右手边不远处看去,一个婢女坐在地上正满脸惊慌,身边是破碎的餐具,一个客人身上淋了不少汤汁。

    发生什么事情很明显了,谢峦枝心中一沉,连忙跑过去,待看清楚那受连累的客人的脸,她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竟然是庄品茂,好歹是自己人,事情应该不会闹得太难看。

    她当即训斥那婢女:“怎么做事的?如此毛手毛脚,冒犯了贵客,还不快向庄大人请罪。”

    婢女看见她仿佛看见了救星,可怜巴巴的,听她这样说噗通就跪了下来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人饶了奴婢吧。”

    庄品茂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怎么生气,“是阿峦呀,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紧张。”

    他又对那婢女说:“你起来吧,做错事是难免的,下次小心一点就行了,放心,我不会和你们殿下告状的。”

    婢女听到他亲切的话语几乎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了。

    谢峦枝说:“还不谢过庄大人。”

    “多谢庄大人,多谢阿峦姑娘。”婢女又是一拜。

    谢峦枝说:“好了,你下去吧,去换身衣裳休整一下。”

    待那婢女离去,庄品茂说:“没想到阿峦你御下也是张弛有道,让我刮目相看,殿下身边有你操持,也让人放心许多。”

    “大人过奖了。”谢峦枝注意到他身上的脏污连忙掏出手帕给庄品茂擦拭,“大人,奴婢先给您擦一擦。”

    擦拭到衣袖的时候,她眼尖地看到庄品茂左手食指边上有一小块浅浅的红色,她吃惊地凑近了些想要仔细看,“大人烫伤了?”

    庄品茂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袖子下面,“没有,这汤其实已经放了一会,没有那么烫。”

    谢峦枝看他原本的浅色袍服已经被泼洒得不像样,还散发着一股味道,不可能继续穿下去了,便问:“大人随我去梳洗一下吧,顺便换件衣裳,殿下前一阵子刚好做了几身衣裳,都是新的,我让婢女收收边,很快的,立马就能上身。”

    庄品茂的个子不算高,三年过去,随着朱炯渐渐长成,朱炯的身量已经超过他这位先生了,所以朱炯的衣服给他穿不太合身,还需要改一改。

    庄品茂点点头,“听你安排。”他又问:“这段时间殿下起居可还好?”

    “大人放心,一切都好。”

    “嗯,陛下让他上朝历练,于他来说是件好事,不过他现在太过勤勉,你们在他身边偶尔也要劝一劝他,不能把熬坏了,要做事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嘛。”庄品茂说,“要做成事,多一点耐性也不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能做到的。”

    “奴婢受教。”

    “我看着殿下三年来夙兴夜寐,一路走到这里不容易啊。”庄品茂似慨叹般说,突然,他问到,“阿峦,你在殿下身边也不短了,你对殿下是怎么想的?”

    谢峦枝一愣,紧接着就听庄品茂问:“你倾慕殿下么?”

    谢峦枝沉稳道:“大人莫拿奴婢打趣了,奴婢对殿下只有敬仰,没有非分之想。”

    这下轮到庄品茂愣住了,片刻他哈哈一笑,“是我多嘴了,莫要见怪,我以为你与殿下定然是两情相悦,想着倒是可以认你做义女,能帮你争取一个名分,也算能帮到我学生。”

    “既然是我误会了,此事暂且就不提。”

    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随意地闲谈点评起代王府内布置的景致。

    谢峦枝礼貌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她并没有太在意刚才庄品茂的话。

    她知道在大多数人眼里,主子身边的奴婢就理所当然会对自己主子动心,尤其是在主子身份尊贵相貌上佳的情况下——

    想想看,婢女们本就不常见外人,天长地久对着一个高门公子,动心实在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她忍不住在心中轻叹:哎,都是市面上那些公子佳人的戏曲本子太套路了影响了大家的观念,待她功成身退,就去写一本丫鬟不爱公子爱小厮的话本子给大家开开眼,不过......大概没有几个人会买这种看的吧,她自己都不会买。

    谢峦枝将庄品茂送到客院,嘱咐侍女伺候他沐浴梳洗,自己去秋风院取了朱炯新做的一套还未上身的衣裳交给了院子里手最巧的燕舞,嘱咐她将衣摆和袖口简单缝一下,收好边之后立刻送过去给庄品茂换上。

    待忙完这一切,谢峦枝才继续回到前头正殿上。

    朱炯此时面色已经很红了,目光还算清明,看见谢峦枝回到他身侧,他低声问:“刚才庄大人那里出什么事了?”

    谢峦枝说:“没事,庄大人的衣裳被婢女不小心弄脏了,奴婢领他去客院沐浴梳洗了,另外拿了一件殿下的衣裳给他替换。”

    朱炯点点头。

    谢峦枝低声问:“殿下今日已经喝得够多了,可还撑得住,要不要去后面歇一歇?”

    “唔,不用。”朱炯说,“比这更烈的酒我也喝过,你知道么,吞下去的时候像一把刀子,从喉咙口直直地割下去,一路划破五脏六腑的感觉。”他的目光有一些迷蒙,似乎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我当时觉得酒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喝最令人厌恶的吃食。”

    “现在呢?殿下可以不喝的。”谢峦枝说,“这里在座的没有人敢逼迫你。”

    “现在嘛,酒也不过如此罢了,依旧很难受,但可以忍。”他被酒意熏染得有些发红的眼睛透露出一股与往日不同的仿佛看见猎物的兴奋,“看那里。”他说。

    顺着朱炯的目光,谢峦枝看到了成家大少爷,他是成志元之子,成贵妃的亲侄子。

    “你知道他是谁么?”

    “知道。”谢峦枝说,“是成家的公子吧?”

    “总有一天——”朱炯的话语戛然而止,抬手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

    深夜,刚刚从宴会上归家的成大少爷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成志元的面色很是忧虑凝重,“见到代王了?”

    “见到了。”

    “他可有和你说什么?你跟他交谈可有觉察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成大少爷老实交代:“没有,代王待我很客气,与旁人无异。”

    “你今日见了他,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成大少爷努力思索着,“长得挺不错的,话不多,很稳重,就是有些沉稳过头了,年纪比我还小但看着却心思很深,总觉得——不是简单人物。”

    “如果他有意于储位,二皇子大概是争不过他的,毕竟身份和年纪都摆在这里。”

    成志元听了儿子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你也感觉出来了,这个人对我们成家来说,是个祸患啊。”

    成大少爷不以为意道:“就算以后他当皇帝,表弟也能封王,他还能对我们下死手么?他不敢的,当皇帝的都要好名声。而且咱们成家现在位高权重,他想动我们也要掂量一下,父亲你不用太过忧虑了。”

    成志元欲言又止,最后沉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送你小姑姑进宫?朱炯赢,则我们成家必亡。”

    “你只记住,我们与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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