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点时间平静下来，季梦蹲下身，伸出一只手。

    小乌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指，然后十分熟练地爬到她的手心，等着她把自己放到桌上去。

    也许是天生粗神经，也可能是最近遇到的奇怪事太多已经开始习惯了，反正现在她是一点害怕之类的情绪都没有。

    她问小乌：“你知道櫰树奶奶受伤的事？”

    小乌点点头，“知道一点，櫰树奶奶是因为一个人类才受伤的。”

    乔之十分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听八卦啦。”小龟也爬过来，伸出前肢拍了拍季梦的鞋，示意它也要坐人工电梯。

    等季梦把它也放到桌上，它才接着说道：“先申明啊，我们可不是偷听，是那些妖怪总是当着我们的面聊天，我们也是被迫听到的。”

    “怕是他们说话的时候压根没看到你们吧。”乔之一语道破真相。

    他们三个知道的信息都很少，季梦有些失望，想了想干脆直接问：“你们有谁知道櫰树奶奶的联系方式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她。”

    还没等乔之他们回话，櫰树奶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想问我什么？”

    她站在门口看着季梦，一脸好奇。

    “櫰树奶奶你怎么来了？”乔之快步走过去扶住她。

    櫰树奶奶笑眯眯地拍了拍乔之的手，“我刚出门回来，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小姑娘你想问我什么呀？”她转头看向季梦。

    季梦定定望着她，想从现在这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找到阿树的影子，但岁月如刀何其残忍，即使当年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人，如今也再不复往昔盛颜。

    季梦在心底暗自叹息，直到她望进那双眼睛，那双依旧明亮清澈，笑起来如晴朗夜空的新月。

    她知道，这是阿树。

    各种情绪在心里来回翻涌，季梦深吸一口气，摊开掌心递到櫰树奶奶面前，小心翼翼问；“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孟舟的将军吗？”

    櫰树奶奶听到熟悉的名字明显愣住了，急切地握住季梦的手，“你认识他？”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认识，”季梦顿了一下，“我在梦里见过他，不，应该说，我见过你们。我……”

    季梦便把这几天梦见的事情一一道来。

    乔之、小乌和小龟三个妖怪动作出奇一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全都大张成O型。

    小林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一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而櫰树奶奶从最初的震惊后，慢慢平静下来，只余下眼底深深的怀念。

    “事情就是这样，”季梦面露歉意，“对不起啊櫰树奶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私事。”

    櫰树奶奶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季梦的手一直没松开，“做这样的梦给你造成困扰了吧，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乔之看看季梦，又看看櫰树奶奶，好奇得不得了，整张脸上写满了为什么。

    为什么小梦会做和櫰树奶奶有关的梦，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櫰树奶奶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些事情确实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梦会梦到。

    不过能有这样一个人知道孟舟可真好，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别人提起他了。

    “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櫰树奶奶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灿烂的笑容让季梦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年轻的阿树，那个坐在花园深处秋千上，高高荡起，笑声肆意的阿树。

    **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一颗小小的种子历经百年破土发芽，百年长叶长枝丫，又百年开花，百年结果。

    一年又一年，它终于生出了灵智。

    早在它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经常听坐在树下闲聊的妖怪们说起人世间的种种，它心向往之，总想着有一天自己要亲自去看看。

    于是它努力修炼，除了听故事的时间外，其他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又几百年过去了，历经无数次花开花落，她终于可以幻化出人形了。

    中曲山里的妖怪们纷纷奔走相告，“阿树成功啦，阿树要下山啦，再也不用被她缠着讲故事啦！”

    众妖怪们风风火火给她办了一场热闹的庆祝化形的宴会兼欢送会。

    然后，阿树就快乐地下山了。

    留在山里的妖怪们也很快乐，阿树这一走，他们终于可以过上一段清净日子了。

    阿树初到人间，到处游山玩水，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简直乐不思蜀。

    有一天，她途经一座小山村，想去跟村里人打听打听附近城镇的方向，顺便问问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

    还没走到村口就听见不远处的小溪边有不少孩子的吵闹声。

    她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几个小孩子把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瘦弱小孩推到地上，一边出言嘲笑，还一边捡树枝、石头朝他扔过去。

    可怜的小孩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声不吭，浑身却颤抖得厉害。

    在中曲山上，大家都是彼此保护，相亲相爱长大的，就连那些被阿树烦得不行的妖怪们，也还是会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给她讲人间的有趣故事。

    所以当阿树看到这么多人欺负弱小的时候特别生气，她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快住手！”然后朝着他们冲了过去。

    欺负人的几个小孩欺软怕硬，眼见着有大人来了，丢下手里的东西，呼啦啦一下全跑了。

    “胆小鬼、哔哔——跑什么跑！欺负人算什么本事，这么厉害跟我打一架啊，哔——看我不把你们打得爹妈都不认识！哔——”

    阿树叉着腰朝他们大喊，嘴里一水的消音词，模样泼辣无比。

    跑得飞起的几个小孩听到她在身后叫骂，心里慌得不行，仿佛看到自家亲娘抡起扫帚气冲冲挥过来的样子。嘶，屁股都开始疼了。

    其中一个胆子小的，一不小心就左脚绊右脚往前扑，顺带还拉了旁边两个幸运的小伙伴一起摔个狗啃泥。

    “哈哈哈……”阿树看到他们狼狈摔倒的样子总算是消了点气。

    阿树倒不是天生会骂人，山里的妖怪们也不会教她这个，这些都是她来人间后学会的。

    那是几个月前，她在一座小城镇的街上闲逛的时候，偶遇面馆老板宋大娘和隔壁酒馆老板吵架。

    宋大娘战力彪悍，叉着腰往门口一站就气势十足，一张利嘴加上大嗓门更是未逢敌手。酒馆老板一点也插不上话，白白挨了一顿训，憋屈得不行又无可奈何。

    阿树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宋大娘可真是个妙人。

    为了能多听听宋大娘骂人，她一连几天都去她家的面馆吃面，可惜后面几天风平浪静，没人敢再去找骂挨。

    没能再看到宋大娘的风采，阿树离开那天颇为遗憾，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今天她不就用上了吗。

    即使只学了一点皮毛，效果还是很不错。

    阿树不再理会远处那几个小孩，低头看向身边的孩子。

    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这孩子脸上满是泥土，脏得看不清长相，却一点不影响他有双好看的眼睛。

    阿树词汇量有限，更不知道怎么用人的语言去描述。

    只知道一看到这双眼睛，她就想起了中曲山，想起了山上那些在阳光下发着光的白玉石，波光粼粼的小溪流，还有蝴蝶姐姐们翩翩起舞时亮闪闪的裙摆。

    好看的眼睛眨了眨，蝴蝶姐姐们就飞走了。

    阿树回过神，赶紧蹲下把他扶起来，关心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孩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了，眼睛和鼻子酸胀得厉害，他赶紧低下头，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阿树看着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她记得以前自己因为修炼缓慢而沮丧的时候，白狼婶婶就是这样，用毛茸茸的爪子摸她脑袋的。

    虽然她没有毛茸茸的大手，但应该还是有点用的吧？

    有用是有用，但起的是反作用，刚才还一言不发的小孩突然大哭起来。

    阿树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给他擦眼泪，“你、你别哭啊，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吗？我跟你道歉。”

    小孩依旧大哭不止，双手紧紧抓着阿树的衣角不放。

    “你别哭了，”阿树连忙从荷包里掏出点心递过去，“这个给你吃，可甜可软可好吃了，是我吃过的最最好吃的东西。”

    小孩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她，阿树小心翼翼地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然后，小孩哭得更大声了，眼泪不要钱似地往外涌，哭声震天。

    “……”阿树愁得直挠头。唉，人间的小孩可真难哄。

    总这样哭下去可不行，阿树绞尽脑汁想办法，突然灵机一动，她拍拍小孩的手，对他说：“你看看我。”

    小孩闻言抬头看她，阿树朝他轻轻一笑，摊开手，一朵白色的小花在手心里缓缓绽放。

    她轻轻一吹，花就打着旋，飘啊飘，飘到了小孩的手心里。

    小孩看到突然出现的花惊讶不已，一时忘记了哭。

    见方法起效，阿树终于松了口气，笑着问小孩，“我叫櫰树，你可以喊我阿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看着她，终于说了他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我叫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