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苍茫

    蔓生此刻站在幽谷的门口。

    明明是白日,可这里暗沉沉一片,看不到什么光亮,偶尔还有干哑的鸟叫声,引起两声空荡的回声,显得这个地方更加幽深神秘。

    距上次师徒闹得不愉快后,已经过去三天了。

    那天蔓生哭到麻木,快没有知觉,行尸走肉般回了院子。

    当然杨望林也没有出来看过她一眼。

    苏贺听了庞晓霜说了这件事后,匆匆赶来,试图平息杨望林的怒气,安慰一下蔓生。

    庞晓霜入门晚,有些事情不清楚,可他却是都知道的。

    杨望林对他避而不见,蔓生死不开口,心死如灰的模样。

    急得苏贺直跺脚 :“蔓生,你平日看着是好说话的,怎么在这件事上犯倔了,幽谷是什么地方,是关大逆不道弟子的地方,你平白进去了,让旁人怎么想,而且里面环境那样,进去了不是白白受苦吗。”

    虽然蔓生和他平日并不是十分亲厚,可这也是他的亲师妹,也算一起长大的,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蔓生受苦。

    “师兄,我已经知道了,你莫要再劝,师父让我去那就去便是。”

    蔓生知道这事发生之后,她与杨望林这半路师徒的情谊算是到头了。

    闻越齐是她的底线,任何人都碰不得,更何况是闻越齐按着她的头才拜的师父。

    她答应过闻越齐,要替他守住花鹤,自然不能离开。

    但心中有怨,自然也不会去求他免罚。

    苏贺拿她没有办法,夹在师父师妹之间干上火,嘴里起了个泡,庞晓霜急得去药堂跑了好几趟。

    蔓生留了信,悄悄来,没让其他人送。

    幽谷门前左右各站一人,左边人高些,一张哭脸,着黑衣;右边人矮些,一张笑脸,穿白衣。

    猛一看,像是守着地府门口的黑白无常。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年纪大了,蔓生恭敬弯腰行礼,这不知道是她哪一辈的师叔师伯还是师叔祖,实力深不可测。

    “来人是谁?”

    笑脸人开口。

    “花鹤宗闻蔓生。”

    蔓生递上证明身份的玉牌。

    “你犯了什么错,怎么没有人押着你来?”

    哭脸人粗生粗气。

    “我顶撞师长,在此受罚十五日。自愿前来,不需旁人押着。”

    蔓生抚了抚腰上清仪。

    笑脸人握着玉牌仔细端详了一眼:“罪不至此。”

    哭脸人点头附和:“这里只收逆徒。”

    禁闭幽谷是一种刑罚,都是做尽恶事,死不开口之人,进去受一遭苦,才能撬开他们的嘴。

    蔓生只是因为顶撞师长进去,实在拉低了此地的档次。

    “我自愿受罚,还请前辈为我开门。”

    蔓生面上平静。

    笑脸人笑容更甚:“少见如此从容之人,那得成全姑娘的心愿才是。”

    哭脸人面上更悲:“好不容易见到上赶着吃苦的傻子,肯定要同意。”

    笑脸人眼是笑眯着的,蔓生瞧着他大约是给了哭脸人一个眼神。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默契施诀念咒,汹涌的灵力在四周震荡。

    蔓生才发现谷口竟有一座黑色的大门,漆黑如墨,附近光暗,不仔细过去看,还真瞧不出来。

    灵力好似两只大手,推开了那扇门,门内有什么却看不清。

    “这之后的路就要靠姑娘自己走了。”

    笑脸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哭脸人捂住了脸,好似提前哭丧。

    蔓生孑然一身往大门里去,门那般大显得她身子格外瘦弱,像是条嫩枝,轻轻一折就断了。

    “无知才显得无惧啊。”

    笑脸人笑眯眯的。

    “还是年轻。”

    哭脸人轻哼。

    幽谷的可怕在于它会不断地让你陷入内心的恐惧中,在噩梦中一直醒不过来。

    身体也水米不进,但偏偏吊着人着一口气,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若是够长,人成傻子的也有。

    两人收了灵力,门慢慢合上,这里又好像变得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一片寂静。

    蔓生进去之后,发现四周都是山谷,黑沉沉一片,头上是一轮明月,是这里唯一的光亮。

    这里实在诡异,刚刚来时明明是白天,现在就成了晚上,蔓生不敢随便走动。

    她之前只听闻此处凶险,但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恐怖之处。

    蔓生将清仪拿在手中,清仪微微嗡动,她知道这是清仪不喜这周围气息。

    脚下的地微微地动,一直上升,形成了一条略有起伏的路,周围不知从哪漫上了水。

    前方有幽蓝色的蝴蝶飞来,后面留下逐渐坠落的光痕,水里映出团团光影。

    有种虚幻的,迷乱人心的美。

    蔓生心中警惕,不敢让它近身。

    但她只看见前面有蝶飞来,不知道背后也有蝴蝶靠近,轻轻落在她的发上。

    那一瞬间,眼前景象变换。

    蔓生愣愣地看着漏风的茅草房,破旧的凳子,不知道从那个缝里吹来一阵寒风,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不由得抱住自己,企图暖和一点儿,摸了摸身上衣服,是柳絮填的旧衣,破破烂烂的,手一撕就能成了几块儿碎布片。

    摸着又觉出不对,心脏重重一跳,清仪呢,胳膊伸到前面,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剑没了,蔓生心里空荡荡,仔细看着眼前这两只手,瘦小,骨头上面裹着一层泛着红冻裂的皮,上面布满了做粗活留下的茧子和伤痕。

    她大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伸伸隔壁伸伸腿,果然是个小孩子的身子。

    蔓生跑到门口,拉开了门,其实就是一块儿木板,外面天十分阴沉,是快要下雪的样子,风一掠,冷得她直抽气。

    使劲从早已模糊的过往里找出这一段快要下雪的记忆,只是好几年都是这样,她分不清是哪一年。

    转身跑到那一堆破破烂烂的木头制品里扒了扒,没有药篓。

    蔓生咬牙就往门外奔去,她知道了,这是爷爷去世那年。

    爷爷出门采药,风雪天前是归雪草长出的时候,但一碰到雪,草就废了。

    两人生活困顿,老人和小孩,地耕不动,全靠着草药过活,往后天越来越冷,草药也越来越少,所以他才冒着风险出了门。

    哪知道那天的雪下得特别早,他在风雪里往家赶,雪太冷了,他身上的衣服又那样地薄,倒在了雪地里。

    被路过的村民看见送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蔓生把家里所有被子衣服都堆到他身上,烧了一夜的木头,还是没能把他的手暖热。

    第二天,天地皆白,好似都知道是蔓生爷爷的新丧。

    蔓生在回忆中顺着去采药的路跑。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入这个幻境里的,但她既然又回来了,便不能看着悲剧再一次重演。

    她跑得气喘吁吁 身上也热了起来,嘴里呼出的都是白气。

    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背着药篓的身影。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腰,脸上都是皱纹,看着不显慈祥,反而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老人一生受过不少苦。

    曾经在岁月里已经模糊掉的脸,但在重见的那一刻,又瞬间变得清晰。

    蔓生眼睛一热,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丫头,我都快要被你给撞倒了,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你这袄可禁不住冻。”

    蔓生爷爷见她跟个小炮仗一样猛地冲来,腰快闪了,没忍住抱怨两句,可最后还是心疼她。

    “爷爷。”

    蔓生不放手,带着哭腔。

    爷爷有些慌了,拍拍她的背:“怎么了,丫头,咋哭了,爷爷可不是怨你,就是不小心说了一句……”

    “没事,爷爷,我只是……太久没见你,太想你了。”

    蔓生哽咽着。

    爷爷,十一年未见,我真的是,很想你。

    爷爷松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都这么大孩子了,还想爷爷想得哭鼻子呢。”

    他摸摸蔓生小脸,想要抹抹蔓生脸上的泪,可手都冻僵了,又放下了,怕冷到她。

    “可惜爷爷老了,抱不动我们蔓生了,等爷爷把这批药材卖了,给我们蔓生买糖吃。”

    “我不要糖,只要爷爷。”

    蔓生成了个小孩子,撒着娇。

    她揽着爷爷胳膊:“爷爷快走,雪快下起来了,我们快回家。”

    爷孙两人相依着往家赶,可刚刚觉得那么快就走到的路,现在却变得走不到头。

    蔓生心中着急,又顾念着爷爷身体,不敢走太快。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到他们的头上,眉上,肩上。

    “爷爷,你撑住,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蔓生扶着爷爷。

    “好。”

    爷爷声音却弱了。

    两人走了好远好远,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但房子还是远得看不到,蔓生的手脚越来越凉,逐渐变得僵硬,浑身发抖。

    身边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蔓生心慌起来。

    漫天大雪终于是压垮了两人,爷爷倒下了,带着蔓生也倒在了雪地里。

    蔓生撑着身子爬起来,可她太小了,扶不起来爷爷,试了几次无果后。

    口中喃喃起她学过的诀,一句又一句,在这雪野里,古怪又悲凉。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蔓生没有办法了,跪在雪地里,抓着爷爷的手呵气,试图把这双手给暖热。

    “爷爷你站起来好不好,爷爷我们回家。”

    眼泪滚烫,把雪烫出来一个又一个洞,可是暖不热爷爷的手。

    “蔓……生……”,他明明已经说不了话了,可还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两个字,想要最后唤一唤小孙女的名字。

    “来人啊,来人救救我爷爷啊,快来带他回家啊。”

    蔓生哭喊着,那个路过的人在哪里啊,怎么还不带他们回家。

    这一刻,她不再是阙山上的天才剑修,而是重新成为了那个小村庄里瘦小的六岁小女孩儿。

    回到了最无助的时光,独自面对着她这辈子最大的绝望。

    她迷失在风雪里,再找不到归途。

    蔓生的意识在雪地里独自承担着悲伤,而这个世界外,有一道黑影朝着她的躯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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