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感悟的洛枫眸光闪闪，还是选择跟上了谢与光的步伐。

    谢与光本来也没打算直接回去，而是找了块无人草地自己坐下来休息。

    沈令筠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做事很有主见，洛枫做事更不用说，从没见他听过谁的话。

    谢与光掏出放在袖中的杏干狠狠咬了起来，酸酸甜甜漫溢口腔。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身后都来头，背靠大树好乘凉，就她一个毫无凭借，还要谨防身份被戳穿。

    酸酸的杏干还是柳月溶给她做的，她的舍友做菜很难吃，晒果脯的技术却很不错。

    西鸢峰占地大，据说以前的掌门夫人最爱好下厨，因此峰内不像其他修炼宗门，为了仙风道骨全种的是能看不能吃，甚至碰也不能碰的琉璃宝树。

    对比这些宗门，西鸢峰务实很多，山上的树多半是果树，丰收节气一到，果香浓郁七彩斑斓。她和柳月溶就常常借了下学去摘果子，吃不完的就晒成果干，有时候做多了还能卖给同门兄妹。

    洛枫远远就看到了谢与光，走近看才发现女子脸被晒得红彤彤。

    他想开口说什么，但回想起刚才的领悟，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和女孩子对话的天赋，干脆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免得多说多错。

    谢与光也看到了他，但转过头当作没注意到似的，知道他坐在了自己身边，才缓缓施给他一个眼神。

    她正忙着伤春悲秋呢，怎么这都要被人打断？

    洛枫接了她的眼神，第一次觉得有点做贼心虚，她看起来挺不高兴的，自己还来刷好感，仅存的一点良知略有不安。

    谢与光想了想，算了，她是个好人。洛枫再怎么说救了她一次，虽然对她态度很奇怪，但还是不和他过不去了。

    她大方的分了几个杏干给洛枫，洛枫一时没反应过来，迟迟没有动作。

    谢与光本来对自己的大气很自豪，谁想到这个人竟然不接受自己好意，恨恨将手缩回。

    不吃就不吃，她这点还不知道够她吃多久呢。

    洛枫看她反应，才意识到问题，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谢与光看他依然一个傲气脸。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心软了，人家救她是顺手的事，况且她现在也在按要求还债了，她们就是掌柜小二，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

    洛枫更奇怪，从小的环境让他很难不注意到别人的情绪变化，谢与光显然生气了，因为他没吃她的东西？

    意识到为什么之后，洛枫不知道该怎么做，总不能让她再给一次吧？

    眼光挪开，落在眼前的草地上。

    这个季节正逢收获，什么都长得满满登登。

    他起身拈了两只豆荚形状的小管，给了谢与光一只。

    谢与光本没打算接，但他动作太快，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时间。

    洛枫将小管头尾拆掉，将一端放在唇上，轻轻一吹。

    声音不成曲调，但节奏却很高扬。

    谢与光先是懵懵看着他，紧跟着没忍住笑了出声。少女笑声朗朗，无端显得他毫无根据的音乐都变得愉快了。

    “这也是在沉水阁学的？”

    洛枫停住看她：“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学的。”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跑去拔草吃，偶然发现的。

    他本来以为谢与光会再问，毕竟这事对别人来说应该很不务正业，也许还有一点玩物丧志。

    但谢与光没再问，而是学着他的样子也撕掉了头尾，一口气出去，脸憋得通红也没吹出任何声音。

    她疑惑皱眉：“怎么我吹不出来呢？难道还有什么技巧？”

    洛枫一直看着她的动作：“没有技巧，是你撕错了”

    谢与光轻声啊了一声，凑在洛枫面前，倒要看看他和自己的有何区别。

    她靠得近，连脸上莹白的细绒都看得清清楚楚。洛枫飞速移开眼光，朝后靠了靠，却被谢与光一手拉住：“小气什么，我又不拿你的。”

    他只能停在原地不动。

    谢与光很快发现了不同，原来洛枫手中的是完整撕掉了头部小角，而尾巴的小角只被扯掉了一小点，不像她手里的前后贯通。

    说做就做，发现问题的谢与光很快就又去摘了几只回来，按照规范撕了起来。

    果然，只是轻轻一吹就有了响声。

    谢与光激动至极，积攒这么久的烦闷都像是在这个时候发泄出来了。

    “你觉不觉得这东西像哨子，一遇到危险，吹响就有大侠来救人于水火。”谢与光笑着问道。

    洛枫下意识反驳：“就这点声音，隔远点就听不见了。”

    谢与光呵呵一笑：“所以我说的是大侠，不是洛枫呀。”

    洛枫不服：“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啊？”谢与光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态度认真得很。

    洛枫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兴头，腾然而起：“刚好我也带了剑，你就坐在原地，我走到那块林子那里。”他指了指两人对面的树林。

    谢与光很想说没必要这样，大不了现在就夸你两句也行，但洛枫心意已决，根本止不住他的步伐。

    “你吹响我就过来，看看要多久。”

    天色逐渐昏暗，风吹树叶，飒飒作响。

    谢与光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融进黑暗里，脑中突兀升出一个念头，他大概也很孤独。

    这样的想法出现时，她也愣住了，旋即笑笑，就算洛枫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潇洒肆意，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豆荚搭上唇瓣，微微发凉。

    声音弱小而清亮，裹挟着风声，竟也别有几分味道。

    只是一个眨眼，还没见到人影，先被接收到的是刀锋破空的利响，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随后是一阵闪亮的白光，剑阵成型，四周的草木颤动，空气中的清香更甚。

    洛枫就从这虚空中走出，像只是往前迈了一步似得毫不费力，唯独剑风猎猎，扬起衣摆。

    谢与光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百步之外一瞬即至，务虚长老口中的心剑道人才能做到的境界。

    她知道洛枫实力不俗，但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世人公认的剑法第一是她的未羊师兄，可他好像还没眼前人厉害。

    洛枫在用了心剑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疯了，隐瞒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轻易在旁人面前暴露了。

    但很快意识到，这个旁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连心蛊的对象。

    这样来说，他在他面前做出来的任何愚蠢行为都是受蛊所控，而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沦丧。

    他看向谢与光，毫无遮掩地对上她略带怀疑的眼神。享受着从心上流经的种种欲望，反正都是假的。

    *

    两人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

    厢院的灯还亮着，沈令筠坐在灯下翻阅书册。

    君舒走了进来：“洛枫他们回来了。”

    沈令筠闻言停了动作，神色平静，道了句知道了。

    君舒也很莫名，沈君平时不太与他们亲近，除了有必要的事情，一般不主动和他们说话，今天却让他留意洛枫那里的情况。

    况且这两个人平时没什么交集，非要说的话就是幼时见了几面，那也说不上关系有多铁啊，要他关注是为什么呢？

    沈令筠望着灯芯，火焰燃烧，他缓缓将手伸了进去，烈火跃起，舔舐着他的手指。

    他眼神渐眯，他手指修长，上下扫荡，火苗也随之摇曳。

    突然，他动指一按，屋内顿时变黑，雪白的指尖骤然被灯油裹挟，红如美人眼下的一颗泪痣，惊人的耀眼。

    沈令筠像察觉不到痛似的，等灯油凝固后，缓慢将它捏碎。他缓缓一声叹息，黑夜还那么长，永远看不尽头。

    “沈君怎么来得这么慢？”洛枫坐在长榻，一腿伸直，一腿蜷起，颇为自在。

    沈令筠长发用一根乌木挽起，明明更随意，但反而比平时多了几分上位气质，他听了洛枫的话没有解释，只是问：“不知洛少这么晚叫我们来，是要做什么？”

    谢与光坐在旁边，也发现了他们称呼的疏离，只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矛盾。

    “我下午找到了清心观道长。”洛枫说道这话音冷冷“他蜷在佛龛里，找到他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泼了他两瓢井水才醒过来。”

    “我和他说了疫病再起的事，谁知道话还没说完，他就拉着我问这些人是不是都住在清心观附近，我尚且没回他，他就捶腿悔恨说，这些人一定都是他害的。”洛枫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方爻补充道：“那老头就像疯了一样，鼻涕眼泪一通乱甩，话都说不清楚了。”

    洛枫继续说道：“他说他前一天，让观中信徒打了井水，分给了居住在周围的民众。我自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也就问了他原因，但他却只说是因为清心观井水一向被认为有福泽，有些人来上香祈福，都要特意带点井水走。”

    青妙灵问道：“所以他为了分散福泽，才特意这么做的？”

    洛枫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青妙灵一言道出关键：“那为何他之前不这样做？如果要散福，在第一次疫出现的时候就该做了吧？”

    谢与光渐垂眼帘，青妙灵说得不错。

    其实“想法”这个东西，也有可能是外界引导下才产生的，自以为突然出现的想法，其实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

    不过能做到这个的东西早就销声匿迹，没有道理会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时，在一旁安静的沈令筠忽然开口：“灵易虫。”

    谢与光也朝他看去，倒没想到他也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