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光一步步走了出来。
萍娘子也许是在报仇，但这是以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每一次动手都消耗自己一分的命脉，如果真让她一一动手杀光这些人，她也活不成了。
萍娘子看见了她，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要，不要。”
谢与光缓缓开口：“你不应该为他们豁出去自己。”
洛枫洋洋洒洒说道：“我帮你杀了他们就是了。”
萍娘子后退两步，谢与光看见她脸上洋溢出一抹微笑，如同初升朝阳似的点亮了苍白的脸庞。
谢与光只以为她是听进去了，但下一秒，头顶的红光更艳，似乎下一秒就要从中淌出鲜血，她刚一抬头，就被不知从何窜出的黑影扑倒在地。
萍娘子手持不知从何而来的尖刀，冲到华服男子跟前，照着前胸就是一刀。
谢与光堪堪起身，就看见这样一幕。
萍娘子脸上没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是有些隐约的忧伤：“我妹妹为什么会被淹死？她死的时候你是不是松了口气啊，她真的是很傻，为了你这种人结束了自己的命。”
她幽幽开口：“你光明正大，你堂堂正正，你是大善人。谁也不会相信你背地里做了那种龌龊事，我说你一句坏话都是有罪的，没人信我，没人帮我！”
男人还没死，倒在血泊中捂着刀口涌出来的血，嘴里嘟囔的话破碎不堪，像在辩解又像在咒骂。
萍娘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心里舒畅点了吗？”她跌跌撞撞扶着椅子站起来“我圆了你的梦了，你现在，现在可以安心去转世了吗？”
谢与光微微一怔，萍娘子是在和谁说话？
很快她的疑问就有了解答，萍娘子自己环抱自己“现在都好了，都过去了。”
顿时，谢与光明白了为什么她会主动让鬼魂上自己身，因为她以为这个鬼魂是自己妹妹，以为她心愿未断才久久不能离去，那间小屋大概也是她生前的住处。
但是，如果死去的冤魂都能变成鬼游荡人间的话，这个世界千百年积攒的鬼估计都爆满了，如她妹妹一样，自杀死去的冤魂，其实远远没有成为鬼的能力。
萍娘子身躯颤抖，倒在了地上。
谢与光几乎第一时间上前抱起了她，一股赤色的鬼气从她身体里抽离出来，血红的花纹也随之不见。
谢与光看见那红雾在空中荡漾了一圈，它当然高兴，凭借人身成功修炼成体，接下来就可以随意在人间游荡了。
人间啊。
它扫了扫下面的人，在看到洛枫时身影下意识缩了一节。
洛枫还是那副什么也不甚在意的样子，见有东西飞出去，顺手就甩了身旁的几个碟子过去。
他发力狠，红雾被撞成了几块，没敢久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萍娘子瘫倒在地，手指指向红雾，面目扭曲不堪，谢与光将她抱在怀中：“她放心了，现在要去投胎了。”
萍娘子身体不受控制的筋挛，一双美目在看向她时倒映出闪闪泪光，谢与光看着她的脸真实的和记忆交叠在一起，甚至有些分不清真假。
萍娘子痛极了，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像是被撕开又重组，但她却感觉一种异样的充足，终于啊，终于完成她的愿望了。
怀里的躯体逐渐沉寂，谢与光一言不发的将她靠着墙放好，抚平她皱起的面孔，萍娘子坐在那里，一如既往的平和。
谢与光站起身，走到那男人的面前。
萍娘子刺得很重，位置却不准。现在他捂着冉冉冒血的伤口仍在不断挣扎。
其他的人全都趁乱跑了，男人心里本来已经绝望，忽然看到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像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立在眼前，赶紧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裙摆，渴求她出手相助。
谢与光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男人手上都是血，很快就抓花了她的裙摆，白色的裙上凭空开出了赤红的花。
谢与光微微仰头，方才的灿烂已经归为平静，取而代之的又是深如古井的祥和。
她步入修炼之途从来都没有抱着所谓拯救苍天的决心，而只为了寻个可以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依靠。
但如同萍娘子这样，没有灵根，没有身份地位，受了委屈无处申冤的人，又要怎么做才能好好活下去？
她忽然想起萍娘子房中的绘本，那其实是她的小妹妹自己画的吧，不知道她死时多大？
她大概喜欢斩妖除魔的故事，书里一旦遇到难事就有仙士从天而降拯救她们于水火。
可是世界上毕竟已经没有神仙了。
又或者说，千年前尚有神仙在世时，它们真的会像现今众人所想象的那样乐善好施心系天下吗？
谢与光不理解，这个世界其实并不需要人有多善良、乐于助人。甚至只要做到独善其身，管好自己照顾好身边人，就可以变得很好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糟，为什么总有些人做不到呢？
那些不能控制的欲望，那些不能掩盖的追求，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慢慢蹲下，面目沉静的看着眼前男人颤颤巍巍的身影，接着将插在他胸口的利刃拔了出来，血涌得更狠了。
谢与光看着拔出来的刀，随手往地上一扔。
手上沾上了粘稠的血，她颇感嫌恶的在地上擦了擦。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手。
洛枫手上拿着一张洁白的方帕，谢与光没有说话，接过来擦了擦手。
*
风中已然带了几分秋意，阳光正好。
今日是集市开放的日子，清晨的大街上人流涌动。
身旁都是来赶集的人，为了买到最新鲜的菜，众人动作都有些急促，声音嘈杂。
洛枫坐在茶室二层兴致缺缺地看着来往人群。
昨夜两人收拾残局没有休息，谢与光倒不怕跑了的人惹祸端，残忍地说，萍娘子已死，想找她麻烦也找不到了。
只不过却不能让萍娘子背上杀人的罪名，于是她们一早就进城在巨匾上挂了季舶两人的作为。这二人生前最在意名声，也算是让他们死也死得不安稳。
谢与光揉了揉眼睛，这也算她为萍娘子最后做点事吧。
她看着眼前茶点，微不可见的眨了眨眼，要说跟着洛枫出来倒也有好处，这个人吃什么喝什么都要最好，她也跟着享福了。
“还不去边城？”谢与光不知道洛枫还在等什么，她还在洛家就听说疫病，到现在也过了一周时间，城里的人真经得起这样拖下去吗。
想什么来什么，原本安静的茶室忽然走进来一群人，谢与光一瞧便认出这是在洛家看到的一队人。
这群人当时那么紧迫的样子，怎么墨迹到现在还没去现场？
为首的还是那天那个答禾沅话的男人，大概他就是这群人的老大了。
之前看得不仔细，今天凑近了一看谢与光才发现他长得也还算俊秀，只是行动上带了点急躁，一上来先是行了个礼，似乎没想到洛枫身边还跟了个人，紧跟着就一脸疑惑地打量着谢与光。
洛枫眼神一横，慢条斯理开口：“不该问的别问。”
那人马上低头：”方爻知道。”
谢与光往他后头打量了一番，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有个女子的裙摆竟然破破烂烂，活像是在坡上滚下来了的样子。
她看到了，洛枫自然也看到了。
尚未出口询问，一旁的女音脆声开口了：“少主可要为我们做主！”
方爻心里本来也气不过，只不过是想着不要惹事，于是干脆忍了，但现在既然有人开口了，他当然不能继续缩着头，于是再行一礼，说起了刚才的经过。
原来几人收了洛枫传令就匆匆赶来，谁想到半路途径巨匾，本来那里看热闹的人就多，今天除了重磅新闻，简直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人废了老大功夫才挤过来，人本来就多，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谁知道刚走出来就有个红衣女子扯着她们不让走，说是她们扯坏了自己衣裳。
“什么扯坏！她明明站在路边的，阿宁走过去碰都没碰到她。她说完话就开始抽鞭子，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她鞭子就抽在阿宁衣服上了！我们想继续解释，她又是噼里啪啦几抽！”
洛枫疑惑问道：“她一个人？”
方爻知道他这是在说“你们这么多人还能站着让一个人给打了？”，但他却无话可说，因为确实是打不过啊！！
那个女人乌发红唇，艳丽非常，即使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不减风华。
而且那一手的长鞭像长在她手上一样的灵活，鞭身通体银色，每动一下就铃铃作响，他再没见过世面都听得出来必非凡物。
阿宁似乎对这个情况有点不知所措，憋着衣带脸憋得通红：“没什么的，她只打在我衣服上，一点也不痛。”
“你真傻！”阿宁身边的女孩点了点她脑袋“你不就是怕惹麻烦吗，赤铭殿又怎么样，有少主给你做主，她也得乖乖给你道歉！”
洛枫似是浑然不觉女孩话里的意思，也没说什么“敢欺负我手下！我一定给她点好看的瞧瞧。”的安慰话，而是颇感兴趣的听着方爻对那人的描述。
谢与光坐在一旁搭着腿，看洛枫的表情估计也是认识这个人，不过赤铭殿和沉水阁算是对立，表面和气暗地里却在较劲，认识对头的成员倒也正常。
只不过这女人究竟是谁呢，这种厉害人物她以前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是最近才成长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