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遇刺
本该是歌舞升平的时候，意外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
——砰——
随着一声巨响，宫门被撞破。迎面而来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而领头的，正是二皇子沈长安。
此刻。
醉倒在温柔乡的女帝沈长宁，瞪大瞳孔，瞬间清醒过来。她用力支撑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长安，你做什么！”
两侧呼啦啦涌进来的士卒，将此处包围。
饶是女帝再愚钝，也该明白这是造反，要来夺走自己的皇位。明明是夏日的热风，吹过来却感觉到无比冰凉。她不敢置信，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弟弟，居然造反了。
“陛下，快走！”
忠心的御林军首领姜泽冲到女帝前面，怒吼一声，拔剑出鞘，向着前方冲去。而一小部分御林军则生拉硬拽女帝，从侧门跑掉。
华服与珠翠，散落一地。
这里是避暑宫殿，平时鲜少会有护卫，更加没有军队驻扎。何况，本次，是女帝临时起意，要过来住几晚。知道的人不多，故而，守卫也没有增添。沈长安也是蛰伏许久，抓住难得的机会，只要杀了女帝，他就可以上位。
先帝，仅一子一女。
当初所有人都认为皇位是留给二皇子的，包括二皇子。谁都没有料到，先帝居然立长公主为女帝，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在南夏，还没有开创女帝的先河。毕竟，都是皇子继位。
可先帝如此坚决，甚至将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压下去，也就无人阻拦。
那年芍药花开得正浓，懵懂无知的沈长宁，年仅十岁，就坐上了皇位。
鲜红的血，洒了一路。枫叶林里，杀戮不休。一个倒下，就有另一个挡在女帝身前。毕竟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们的忠心毋庸置疑。可是再忠心，也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杀手。
此番。
沈长安是下了血本，不光光是调动自己的死士与护卫，甚至，聘请了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组织。他无比清楚，不成功便成仁。
胜者为王败者寇。
终于。
女帝被逼到悬崖边。而她的身前，再无一个人。
日暮西山。
当金黄色的阳光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即将迎来最后一击。沈长安，骑着白马，手中握着利剑，匆匆赶到。大家都自觉让出一条道。沈长安翻身下马，以胜利者的姿态，慢慢走到最前面。
此时。
女帝云鬓散乱，发簪更是不知道掉落在何处。她还从未如此落魄过，局促而愤怒，指尖冰凉，心肝颤动，“长安，你胆敢谋逆，真是疯了。”
沈长安冷笑一声，提剑指向她，“自古都是皇子继位，你一介女子敢称帝，才是真的疯了。”
女帝驳斥：“父皇在世时，立我为帝，我名正言顺。反而是你，沈长安，你是在谋逆，血刃手足，将来必定会遗臭万年。”
沈长安依旧冷笑：“史官只会记载，你是荒淫无道，暴毙于避暑别苑。”
女帝怒目而视。
沈长安继续道：“敢问陛下继位之后，都做了什么呢？终日赏舞听曲？荒废朝政？上到大臣下到黎民百姓，谁觉得你是位明君？”
女帝仿佛被人掐住喉咙，一个字都蹦跶不出来。
面对事实，的确无法反驳。
她压根不喜欢处理政务，也不关心民间疾苦，吃喝玩乐才是核心。
无数长剑对准，整装待发，就差沈长安的命令发布。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习惯了血腥画面，自然对于面前的场景无所感觉，或许是头一次面对击杀对象是皇帝，他们的眸子里，掺杂了些复杂的情绪。
风从树林来，吹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落日隐匿，乌黑的云笼罩下，格外凄凉。
好在沈长安保存了最后一丝良知，“看在你我姐弟的份上，请长姐赴死。”
顺着他的视线，女帝瞥见身后的万丈深渊，心知他是要自己主动跳崖求死，好不去背负残杀手足的罪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女帝退无可退。
沈长安握着剑的手，从未松懈，生怕女帝找到逃生的路离开。
僵持下。
女帝最终明白没有活路，她眉眼低垂，诞生绝望，随即转身，就在跳下悬崖之前，轻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当皇帝，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一道红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沈长安握剑的手变得冰凉无比，他的目光逐渐黯淡，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样是否就是对的。当他迟疑的目光，落在宰相龙傲眼里，“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在谋逆的路上，宰相起到了很大一部分作用。
沈长安想当皇帝一半是不甘心，一半是宰相撺掇。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
沈长安收起长剑，走到宰相的马车前，低声说道：“今后，愿宰相与我同心协力，一起将南夏治理好。”
宰相放下车帘，自己坐稳，隔着薄薄的帘子，“这是自然。”
马车驶离。
留下一串马蹄印子。
侍卫沈六道：“诸位请回，剩余的钱已经放在指定的地方，请去提取。今夜过后，此事翻篇，如果外界有任何传言，我都将会追查到底，不死不休。”
为首的杀手颇为高冷：“行有行规，我们必然会守口如瓶，放心好了。走！”
只待所有人都离开。
沈六凑到沈长安身边，试探性问道：“王爷，咱们，要留下活口吗？”
沈长宁撂下剑，沈六麻溜地捡起。
“留下吧。以后用得着杀手阁的地方还很多。现在杀了他们，难保不会有余孽来复仇。至于宰相，我还没上位，根基不稳，需要宰相的扶持。”
“姐姐刚死，我也不好立刻登基，总得装几天，表现出难过的神情，好叫外面的人觉得我心地纯良。”
沈六欲言又止，“王爷，你怎么就确定女帝必死无疑，万一她侥幸活下来呢？”
“不可能，这么高的悬崖，跳下去绝对死定了。”
沈长安相当自信。
沈六小声嘀咕：“可是我看武侠话本里，那些绝世高手，都是能大难不死的。”
沈长安白了他一眼，“绝世高手才能大难不死，我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姐怎么可能大难不死。她，她活不了。”
明月高悬。
皎皎月光似轻纱，披在山林之上，朦胧而清冷。
沈长安负手立在悬崖边，视线下移，望着黑咕隆咚的下方，心中五味杂陈。他显然是有喜悦的成分，毕竟除去了女帝。可，那股淡淡忧伤，来自于几乎湮灭的良知。从与宰相联合开始，他就注定无法做个好人。
是愧疚。
他自己安慰自己。
偏偏不识趣的沈六唠唠叨叨，“王爷，您说，女帝要是没死，咱们就全完了。”
头顶飞过三只麻雀。
叽叽喳喳，声音聒噪。
沈长安懒得搭理沈六的话，索性不开口，漆黑的眸子尽是冷漠。他转身，快走两步上马，简单吩咐后，就骑马撤离。按照他的吩咐，沈六会去进行扫尾工作，将今日避暑别苑的人都清理干净。
然而。
悬崖底下。
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水深不见底。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从未有人进去过。从悬崖往下看，只能看到层层白色的浓雾，雾色之下，是流淌的河水。
不过，没有人知晓，就在悬崖的底下，其实还有一小块平地，大约一幢茅草小屋的大小。就在那块平地的周围，长满了野草。野草连天，居然有半人高，横竖是起到了遮挡的效果。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女帝坠崖，跌入湍急的河流之后，就被救下。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张白净清秀的脸，对方的眼睛清澈如泉，“醒了？”
“嗯。”
“我叫海月。你呢？”
“长宁。”
女帝四下打量，确定对方是个好人后，才稍微放松警惕心，说话不再有敌意。
“你的家在哪里？”
家？
没有。
冰冷的宫殿倒是有一座又一座。
女帝心里自嘲，父皇和母后仙逝，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要杀了自己。
“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要走了。”
“可是你要走去哪里？你不是没有家吗？”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海月表示不理解，大大的眼睛充满困惑，迟疑道：“你可以留下来。”
女帝环顾四周，两手一摊，“算了吧，就一张床，我留下睡在哪里呢。咱们素味平生，我不好麻烦你的。你能救我，我就很感谢你了。”
海月抬手一挥，立刻变化出另一张床。
女帝吃惊得瞪大眼睛，强行装作镇定的模样来：“你，是人是鬼？”她是见识过大风大浪，却没有见识过如此不合逻辑的怪状，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海月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股善良天真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说话温温柔柔，“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只妖。”
女帝倒吸一口凉气，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复杂，一时之间，很难消化。她坐在榻上，双手撑在床边，缓了缓，隔了很久才接受海月是妖怪的事实。
“你，还挺诚实。”
“对啊。”
海月说的理直气壮。
女帝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又缓缓闭嘴。望着眼前的海月，她无奈心中感叹，这真实一只无知无畏的小妖怪。
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人与妖魔鬼魅，素来是势不两立的存在。人类的认知中，妖怪是爱吃人心，挖人的五脏六腑的。这不怪女帝震惊，毕竟，她活到现在，也从未在现实中遇到妖怪。南夏，并不是个敬重鬼神的国度。百姓知道鬼神的渠道，无非是话本和世代流传的故事。
妖，什么，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妖怪！
女帝维持表面的镇定，“你和多少人说过？”
“说过什么？”
“身份。你是妖的事情。多少人知道？”
“你是第一个。”
“那，你见过多少人？”
“就你一个。”
女帝这才反应过来，合着小妖怪是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所以才那副纯良的模样。她起身，走向海月，嗅到丝茉莉的香味。
再问一遍。
“你是妖怪？”
她还是有些怀疑。
海月坚定点头，那眼神透着清澈的愚蠢，“对，我是妖怪。”
“那你，喜欢吃人心吗？”
“不喜欢。”
“你喜欢吃人吗？”
“不喜欢，我不吃人，也不吃动物。我吃素的。”
“吃素的妖怪？”
“对，我平时喝水就能饱，偶尔吃点水草。你呢？”
“牛肉、猪肉、羊肉、乳酪、甜点、米酒，就什么都吃点吧。”
感觉这么一对比起来，自己反而像个妖怪。
她不太好意思，“行吧。”
海月初次捡到人类，心里激动，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不知道如何搭话，只会咧嘴笑着，如阳光下的向日葵，明媚又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