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黑夜，一轮明月。
手中提着的长灯，照亮一阶长道。
从上人庙回到长街，踏上马车上，一路安静得可怕，戈蕊就靠着戚娴的肩膀，有些疲累的合上眼睛休息。
望春楼的事情戈蕊也在帮忙操劳，戚娴见她休息没有打扰，只是仪态正正的坐着。
她单就朝前看着，目光触及的便是马车门帘被鹤灯照出的灯光映上的人影，向才英周边像是淬了光，明亮得不像话。
盯了半响儿，脑海中向才英算是给了她深刻的印象。
戚娴微微叹了一口气。
车停下，戈蕊脑袋在她肩膀山一歪。
“到了。”戚娴扶了她一把，然后下了马车。
戈蕊迷迷糊糊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被严先复拉到身侧。
“我会安全送阿蕊回去的。”严先复告别说：“日后再见，恕不相陪。”
望着两人离开，戚娴也不会多停留，街上不似傍晚时热闹，又快到宵禁的时间，已然不早。
“小姐！”不远处的绿萝瞧见戚娴，立马朝她奔过来，嘴角边还有些糕点屑，一看就知道没少吃喝。
身边向小宝一直陪着，走来时，手里还提着一些点心果子。
双双错开，戚娴扭回头，就发现向才英至始至终站在原地。
“戚小姐。”向才英只是将鹤灯送到了戚娴的手里，就退了去，客客气气地朝她行了礼。
“有缘再会。”
因缘际会，事在人为。
许是听了戚娴的话，他不再主动靠近，转身走得更是干净利落。
戚娴不由轻笑一声，心中徒然一松。
这向才英并非是胡搅烂缠之人，知进退，有礼数，已是十分难得了，她捏在手里的灯犹豫了一阵儿，最后也没有选择弃了去。
“小姐，这向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绿萝回头看了一眼向才英，看他走得果断，这倒是让她不解了。
这上祀节的习俗，要是双方合意，那是会留下书信或是承诺再日后相会的。
可是向才英只有短短一句，全看缘分。
绿萝皱着眉问：“向公子当真是在向小姐示好么？”
“那你觉得呢？”戚娴回道。
“奴婢不明白。”绿萝摇了摇头，不确定地问：“还是说……他现在是放弃了？”
戚娴笑道：“许是我拒绝了他呢。”
“这又如何？”绿萝道：“哪家公子会怕被小姐拒绝呢？如此轻而易举灰心，怕是根本不在乎小姐，八成又去找别的小姐了。”
戚娴对于向才英没有什么评判，只是反问道：“照你的意思，岂不是要死缠烂打才算真的喜欢？”
“一向不是如此么？”绿萝习以为常：“男子不都是这么向喜欢的姑娘表达爱慕的么？”
绿萝确实没有说错，现实如此，戚娴叹了一口气：“是。”
“但是我们看到的又并非一定是对的，喜欢一个人不该给人增添烦恼，向公子大概也是如此想的吧，我见他倒是个用心的人。”
“那小姐觉得她烦么？”绿萝追问。
这个问题可就把戚娴给难住了。
会厌烦么？
但是向才英似乎也没有给她厌烦的机会。
戚娴不喜欢被人勾动情绪，但是向才英却没有触碰到她的原则。
只可惜……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戚娴不忘嘱咐一声：“今日之事，可不能叫我爹爹和娘知道了。”
绿萝点了点头。
可是天不遂人愿，怕什么来什么，根本不需要她们在路上对口供，戚侯人就已经站在二人面前，把戚娴逮了一个正着。
绿萝急忙行礼：“奴婢见过侯爷。”
“爹爹。”戚娴看着马车边站着的戚侯微微一怔，带着被抓住小辫子的心虚，她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上车。”戚侯脸上看着不冷不热，自己转身先上了马车。
戚娴心里提着一口气，只能跟上去，刚上车，戚侯便扫了她一眼，不悦道：“来历不明的东西，丢出去。”
戚侯意有所指的便是向才英送的东西，戚娴手里的鹤灯，还有一枝白兰花。
戚侯看上去似乎正在气头上，戚娴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爹爹……”半响儿，戚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下一刻，戚侯直接自己上手夺了去。
戚娴愣了愣，转眼间，鹤灯就被丢下了马车，被车轮碾成了粉碎。
戚娴甚至可以听见竹条碎裂的声音，她心头一跳。
可惜了……
灯确实是一盏好灯。
也不过是一盏灯罢了。
看着戚娴脸上带有些许惋惜的神色，戚侯显然不满意。
“别人家的东西，不要招惹，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了！”
他看着绿萝手里拿着的白玉兰，拧起了眉头。
“爹爹，一枝花而已，算不得什么。”戚娴在花被摧残之前及时开了口。
绿萝被戚候吓了一跳，她往后挪了挪，把花枝也藏了起来，叫戚侯见了不会觉得心烦。
戚娴道：“女儿知道分寸。”
戚侯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也没有作为。
直到回了侯府，这场风浪才真是掀了起来。
关上大门的那一刻，戚侯扭过身就发了火，他愤然地指着戚娴道：“从今往后，好好待在府上，哪里都不要去！我倒是要看看，你和那向府的小子还能有什么纠葛！”
要禁足？
戚娴心头一跳。
可是现如今，正事需要她办，怎么能连门都出不去？
“爹爹！”戚娴可不想被禁足在院子里，忙说：“女儿可以发誓，从今往后都不会和向公子有什么纠葛！今日只是巧合。”
“巧合？”戚侯脸上的怒气更盛：“方才我早就问得清清楚楚，哪来的什么巧合？”
“你告诉爹爹，你执意退亲，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向家小子？”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严家的小子知道么？”
“爹爹！”戚娴这一句，声音甚至压过了戚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她震惊，难以置信：“你就是这么看女儿的么？”
戚候气急了：“是我怎么看的么？我只知道我的女儿，今日来和别的男人私会，而她数月前才刚刚退了婚！”
“你要外人怎么说？他们会指着你的后背骂，说你……说你是个放荡的女子！”
戚娴反问道：“那是不是我退了婚，所以我这辈子注定就不干净了？只当我是个弃物上不得台面？只能叫人随意指责？”
戚侯没有答复，好似默认了她这些话。
戚娴眼眶一下就红了，她直接跪下，膝盖砸得一响，叫人怜惜的脸庞，可是声音却不显得软弱：“爹爹要我做的我做了！该守的规矩女儿也守了！女儿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女儿为什么要怕他人口舌！”
戚娴愤然道：“我不怕！”
绿萝也赶紧跪下：“侯爷！小姐是前几日才认识的向公子！绝对不是侯爷您想的那样，您误会小姐了！”
戚侯看着戚娴跪直的身子，知道自己说话重了一些，心里有些愧疚，却又拉不下面子，他仍是气头上，见戚娴如此态度，只能拂袖作罢。
戚娴也是硬骨头。
戚侯不说，她也不起，像是要一直僵持着。
“这又是要闹什么！”戚夫人在房屋里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便走了出来，一眼往过来就看着戚娴跪在地上。
戚夫人皱了皱眉：“这都第几次了？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戚夫人在面前，两人也就收住了情绪。
戚娴主动认错：“娘，女儿知错。”
她低下了头，叫人看不见眼中的情绪，可是淡薄的身体于夜幕中显得落寞。
见两人都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戚夫人一视同仁地呵斥了一声：“都回自己屋子里去，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是。”戚娴照做了，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脚上颤颤巍巍的，方才跪下的时候磕破了膝盖，只是她麻木的不觉得疼。
父女俩这么多年来，从未起过什么争端。
戚侯一直觉得自己有个知书达理的女儿，但那都不全是戚娴的样子，她也会不满，她也会想要去争取，哪怕是被外人指责她也不在乎。
只是戚侯的话叫她觉得心寒。
难道说……她在自己父亲眼里，是会红杏出墙的人么？
这简单的几句话，就让她等侯的两年恍若一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太不值当了！好似她的痛苦在别人眼里就是理所当然微不足道！
戚娴在心中唾弃自己。
“小姐，侯爷也是心急，说的都是气话，小姐不要往心里去。”绿萝连忙给她递了丝帕来，可是红着的眼眶从始至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来。
“小姐，我给你上药吧。”
“不然，明早起的时候，更疼了。”
戚娴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没事，你拿药来我自己上就好了。”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流泪会使人看着软弱，戚娴是一个足够倔强的人。
她不认命也不服输。
“桃花败了，刚好可以插上白玉兰，你去将它好生养着吧。”
绿萝应道：“是。”
一枝花而已，却叫人能从其中抽出千般罪赖。
戚娴不在乎。
就算这院子被关起来，她想走，这围墙也是困不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