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又称作是女儿节，桃花节。
姑娘们“上巳春嬉”，携手自由出行，这一天她们都会穿上漂亮的衣裙，踏歌起舞，驱除邪气。
长河边，暮桥旁，挂着一盏盏长明灯。
满城灯市，如明如昼。
满满游走的人群，声音嘈杂像是翻涌的波浪，传过大街小巷，一浪更压过一浪。
戚侯府内。
绿萝推开门，她准备好马车后，戚娴正对镜梳妆，她不由问道：“小姐，你今日怎么穿这么素雅的衣裳？”
上巳节多数用来纪念姑娘们及笄的盛大日子，在这一天皆是着华服戴金簪，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可是戚娴却选的一身水蓝的浅裙，描了眉却粉末未沾，淡淡的薄妆，美虽美矣，却显得不够隆重，像是桃花树上开出的一朵白色山茶花。
绿萝看着她仅仅是挑了一根银簪子，插在发尾起了着最后的点缀，戚娴向来是注重这些礼数的人，若是这副模样去见别人，算是失礼。
戚娴并不是很想和那位向公子来往，绿萝倒是清楚这一点，但是她不能理解的是，戚娴居然会直接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失约的道理。”戚娴微微垂眸，素净不显寡淡，倒是别有一番气质。
只不过，戚娴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我想，他到时候见了我，大概也不会想再和我有什么纠葛罢。”
对于向才英，她倒算不上讨厌，只是戚侯的话却是说进了她的心里，戚侯府不能和向家有什么纠葛，她下了对方的面子，若是对方生气，觉得她是一个失礼的女子，她照单全收。
男子在这一天会赠与姑娘一枝桃花，只是哪怕是再寻常的姑娘也会穿得粉艳，单是看戚娴这副打扮，向才英大概桃花是送不出去了。
戚娴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对方，向才英并没有哪里得罪自己，可自己却贸然损了对方的面子。
当断即断，戚娴也没有犹豫，向才英是个佳才俊郎，自然不需要在她身上耗费时间。
戚娴乘坐马车到了和对方约定的位置，她同绿萝立在河岸边，流水带走一盏盏河灯，周边基本都是成双成对。
女子手持桃花，男子掌灯，好不惬意。
戚娴朝远处望了望，直到白色衣袂率先落进她的眼眸里，看那衣袍传过人群。
她微微愣住了。
叫人觉得似曾相识的，那日……在严府为她鼓起掌的公子，就是他？
穿过人神，赫人神韵的一张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向才英比戚娴要高上一些，站如泊松却不显得魁梧粗鲁，他微微俯身，唤了一声：“戚小姐。”
“久等了。”清明婉扬的声音，戚娴听得很清楚。
“向公子，有礼了。”戚娴回道，她长袍下的手腕紧了紧，原先带着叫对方厌烦的态度一下子叫她竟有些懊恼起来。
向才英过去相助多次，她却……
戚娴抿着唇，觉得有几分羞愧。
拒绝人倒是有许多方法，她偏偏选了这么一种叫人无地自容的。
只是和她想的不同，向才英没有露出愤恼的神色，不失礼的看了戚娴一眼，目光相撞，随即他紧张的偏过头。
“今日，戚小姐真是别样的……”
“漂亮。”
戚娴显然有些意外，原先的窘迫变成了讶然：“你觉得我……穿的合适？”
向才英忙说：“戚小姐钟灵毓秀，穿什么，自然都是好看的。”
他脸上看着没有什么反应，可是耳尖却是红透了，右手从身后小心翼翼递过一枝花来。
戚娴原以为向才英大概会失望而归，可他却还是向她赠花，赠的还不是桃花。
而是一枝修剪过的白玉兰。
花朵呈现着无暇的玉白色，带着淡淡的沁人轻香。
“原先还觉得这白玉兰如果素雅，可却是巧了，我觉得这花和今日的戚小姐很是般配，可否将这花赠于戚小姐？””向才英将手中的白玉兰往戚娴跟前一递。
竟然是白玉兰？
这是戚娴始料未及的。
就连绿萝也是惊讶。
哪家的公子会在这个时候送女子白玉兰啊？
向才英低着头，接了一句：“戚小姐不是早就收下了我的一枝桃花么？我想着……总要换个更像样一些的，这才和别人不一样。”
“还是说，戚小姐，更喜欢桃花？”
戚娴不爱花。
哪一个，她都不喜欢。
向才英抬着眼眸，静静地看着戚娴，规规矩矩的，只是等候着她的回应，深邃的眉眼带着几分炙热，叫人看着心中发烫。
戚娴愣了愣，竟鬼使神差的就接到了手里，分明是来划清界限的，可是这花一接，她倒是说不出生疏的话来了。
“那边有花灯，我们……一起去瞧瞧？”向才英乘胜追击地抛出了下一个邀约。
戚娴忐忑中点了点头。
向才英和戚娴并肩朝前走，步伐又轻又慢，他时不时的就偏过头来，戚娴的视线一直假装落在前头，哪怕是被对方盯紧了她也只是视而不见。
绿萝和向小宝就跟在两人的身后，从长街上过了桥，向才英停下脚步，突然问了一句：“戚小姐，可走乏了？”
戚娴摇头。
向才英又接着问了一句：“那戚小姐可用过晚膳？”
言罢，向才英的目光紧张的从戚娴身上移开，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
他这话像是明知故问。
上巳节的姑娘们哪里顾得上用膳，这天不用晚膳都成了习惯。
戚娴真担心自己要是不回答，对方会窘迫而死。
遂，在向才英等着有些为难的时候，开口道：“不曾。”
“路上奔波，岂能空着肚子？”向才英脸上立马露出喜色，转过身利落地对其吩咐道：“小宝，愣着做什么，带戚小姐的身边人去买些她喜欢的吃食来。”
“是。”向小宝立马明白了自己公子的意图，站在绿萝的身边，就要招呼着她离开。
向才英特意叫戚娴安心：“小宝知道在哪里找我，戚小姐可以放心把人交给我。”
“这……小姐？”绿萝哪里放心戚娴一个人。
“下去吧。”戚娴淡淡道，她哪里看不出向才英想要将人支走的意图。
虽是了解不多，但是戚娴总觉得一次不答应，对方还藏着无数法子和话术，分明顶着一张谦谦公子的脸，却总给戚娴一种好皮囊里藏着坏心思的分割感，索性不如提早答应了。
总归她就算一个人也不会叫别人占到便宜。
见戚娴发话，绿萝无话可说：“那就拜托向公子照顾我家小姐了。”
“那是自然。”向才英脸上的欣喜已然藏不住，他没想到戚娴会这么痛快的答应，目送着两人离开后，他才敢笑着离戚娴更靠近一些。
仿佛长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在耳侧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戚娴显得略有些拘谨，向才英却是有条有理地和戚娴搭着腔，显得有些娴熟亲近的举动，却从未有过肢体上的任何接触，向才英没有贸然逾越。
戚娴不觉得对方轻浮。
好像心思写在了脸上，叫人觉得亲和。
为什么自己不反感对方的靠近呢？戚娴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她不是一个一朵花就能骗走心思的人，但是向才英总是能把握好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会让她觉得不适，却总是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
戚娴并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的缘分，舒尔一声轻叹，她看到身边人顿住了脚步。
“戚小姐，我看这支花灯很配你。”向才英指了指商贩挂着的花灯，没有犹豫更没有等戚娴的回应就已经掏出银子买下。
“哎？”戚娴下意识的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触碰到的瞬间，她又赶忙收了回来。
戚娴自觉失礼，可是向才英却笑脸盈盈地问道：“你喜欢么？”
他抬起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
戚娴这才把注意力放在灯上，是一只鹤型的花灯。
云雾自开，方见独鹤立狂潮。
耳畔仿佛出现了空洞的人声。
戚娴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这么一句，一时僵硬在原地，她诧异地抬起眼，就听到向才英转移开了视线，慢悠悠道：“我见这只白鹤似乎和你很配。”
“都是高洁之物。”
向才英背过身，爽朗道：“身披青莲，手提云鹤。”
“岂不潇洒？”
戚侯盯着他的背影，一时失神。
是了，若朱公子当真就是这个向才英，又怎么会在她眼前直接露出这样的可疑点。
她心中自嘲。
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向才英偏过头来，温声询问一句：“戚小姐，你不舒服么？”
戚娴摇摇头。
她大概是太多心。
“那……戚小姐，失礼了。”向才英侧过身朝她伸出一只手，摊开的手掌，另一手执灯，清风吹起他的衣袍发丝，悠悠扬扬。
他眼眸亮如星芒，却低下声音询问一句：“前面人多路窄，能否握住我的手？”
袖上仿佛还余存着佳人指尖的温度，向才英带着期盼。
可是，戚娴明显的犹豫了。
她手中还握着白玉兰。
已经不能再近了。
戚娴低下头，并没有做出答复。
便是拒绝了。
向才英微微失落，含着一抹苦笑，却没有多言。
“向兄！”突然背后被重重拍了一掌。
向才英一动没动，他压根没有空去注意别的动静。
见突然出现的人，戚娴立马退后一步。
眼见对方偏过头隔远了，向才英识趣地收回了手，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戚娴，你也在啊？”严先复伸手揽在向才英的肩膀上，全然没有瞧见对方森然的眼神，依然兴致勃勃地说：“二位真是好兴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严先复在这里，自然也就意味着戈蕊也在。
“戚小姐。”戈蕊从远处慢慢走来，直接走了戚娴的跟前。
“好巧。”
戚娴回了一个笑脸。
她是不相信缘分的，戈蕊会到这里，是她早就提前嘱咐过的。
多了两个人，戚娴倒是轻松了不少。
大概只有向才英的脸上凝固了，黯然失色，就连话都不说了。
戈蕊大着嗓门说：“不是要去上人庙么？怎么还不走？今天外头的人可真多，可别挤不上去了。”
“不会。”向才英声音沉沉的，他看着这两人的眼神也是冷森森的。
像是温润的公子形象都不愿意维持了，二人世界被这么一打搅，破罐破摔一般。
严先复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有向兄在，进得去的。”
向才英周身的气息都冷了。
戚娴立马朝着向才英一声致谢：“劳烦向公子了。”
“不麻烦。”向才英连忙说，原本皱起的眉又落了下去，最后认命道：“我都准备好了，诸位，请吧。”
说完就将压在自己的身边的严先复给一掌推开了，单是给戚娴让了道。
“哎？”严先复追在他后面，不解道：“你怎么还生气了？”
向才英早就备好了马车，原先是给戚娴一人准备的，车厢里甚至垫着软垫，多了人，他嘴上没说，可是脸上暗藏着不耐。
戚娴和戈蕊进了车厢，向才英和严先复在外头当起了马车夫，隔着车帘只能瞧见两个黑影。
“望春楼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仪如娘叫我通知你一声。”戈蕊立马贴近戚娴，小声道。
“这次要发行的东西不少，我们还差什么？”
戚娴眼睛注视着外头的两个人，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车里时，才开口答：“银子。”
她眼神已经沉重起来：“想要正常卖出我们做出的东西，需要开设商号和租凭商铺的银子。”
戈蕊问：“那要多少？”
戚娴凑近对方的耳朵报了一个数字。
一千两？
戈蕊瞪大了眼睛。
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我动不了戚侯府的银子。”戚娴平静道：“我们只能再寻方法把银子凑齐。”
戈蕊说不出话来了。
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车厢里一阵沉思。
“小姐们，坐稳了！”严先复上了马，朝着车厢的人喊了一声。
“驾！”他抽动马匹，马车立马动了起来。
戈蕊原先的懊恼一下就消失不见，低低笑了两声，她看着前面驾车的人，冲戚娴挤了挤眉头，示意道：“你看，前面不是有两个钱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