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出乎意料，里面一片狼藉。

    大半的粮食都湿透了。在洪水来临之时，最佳的处理应当是立刻清理湿的粮食，并保持剩余的干爽。

    当然了，依照这种混乱的情况，可能无人顾及。

    林识月蹙眉看着面前的情景，轻轻叹了口气。

    “找出些干爽的粮食，然后去街上放粮吧。”

    李环在后面瞪了林识月一眼，但也无可奈何地走上前去，挑些还能吃的粮食出来。

    煮粥熬粥不算难活，但难就难在此时此刻的洛州已然无人可用了。厨房里只剩下一个杂役，剩余的人随着一片混乱，跑的跑，散的散。

    林识月：......这刺史府的秩序挺乱的。

    等着他煮好稀粥，几人便带着粮食来到了街市之上。

    林识月是见过民生疾苦的。她自己亦是从最贫困的村庄中逃了出来，一步一步从洪州走到了京城，期间种种冷暖自知。

    她见过手心厚厚一层茧却依旧淌着血的农人，也见过山间晨起干活的樵夫，见过村中满身泥泞的小女孩，也见过白发苍苍却依旧背着厚重包裹的老人。

    但是。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天灾。

    那种大自然的怒火，奔涌而来，叫人在那一瞬间仿若被震慑。

    她入城来，是坐在马车上，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怜悯感慨。但现在她是实实在在的踏在了这一片土地上，脚下是泥泞的土，还带着积水，一脚踩下去，鞋子便湿透了。

    一切都是混乱的。

    哭声遍地。

    有小孩瘫软在一角，脸上是斑斑泥痕，阖着眼不知生死。有妇人背上背着一个年幼稚童，面黄肌瘦，手中捏着一把枯黄的草细细咀嚼，看到他们一行人，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大人，大人。”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想碰一碰李环的腿，但又下意识收住了动作，“大人，求你给口吃的吧，大人。”

    林识月的唇紧紧抿着。

    “这便是你们的安置吗？”她轻轻说。

    她没有转身看着李环，但是分明就是在质问他。

    没有人回答她。林识月嘲讽地弯了弯唇。

    等几人将粥铺摆好，开始施粥时，林识月才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嗫嚅声：“......之前也施粥了，就是......粮食不够了。”

    “粮食为什么不够呢？”林识月摇摇头，不再纠缠下去。示意身后几人合力，摆了个简陋的粥铺，在街区一角开始施粥。

    施粥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尤其在现在人手不足的时刻，更是困难。林识月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只觉肩膀酸痛，身体无力。

    她直起身子，看着面前已然空空如也的粥桶，再抬眼看着面前可怜巴巴朝她张望而来的灾民，即使她再三告诉自己保持冷静，心中也还是依旧抽痛了几分。

    “走吧。”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几人回到了刺史府上。

    刺史府上还是原来的模样，杂乱不堪。林识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把东西先放回了自己的房间，随后打算在刺史府内到处转转。

    她没有忘记此行而来的另一个目的——查明洛州刺史潜逃的真相。

    自黄不弃消失以后，为了主持大局，李积便搬了进来，一直在刺史府处理事务。所以黄不弃的有些痕迹或许已经被清除了不少。

    林识月有些头疼，她站在刺史府的廊道内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去何方。

    思忖半天后，她最终选择先去粮仓看一眼，顺道收拾一下那杂乱无比的粮仓。

    方才着急，粮仓还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有时间了，便发现底下的积水比想象的还要多，甚至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当真是一团乱麻。”她摇摇头叹气。

    她有些看不下去，干脆俯下身自己先简单的拾掇了一下。身上正好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揣着一块干净的布，现在便正好拿来擦了擦。

    “呕——”

    林识月的手在某一瞬间，触碰到了一块烂泥一般的东西。触感简直和泥巴一模一样，绵软的叫人恶心，湿漉漉的一块，光凭外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但是她一瞬间就知道了——是书。

    某些混乱的碎片状的记忆涌入了脑中，几乎不能理解这一块的记忆，但浓重的泥泞感和恶心感直接从触感演变成的林识月脑中的真实感受。

    恶心。

    她忍着强烈的恶心感，感受意识中的那个记忆的内容：模模糊糊两道人影站在最前端，似乎在交谈些什么。但是她听不清楚。

    在这一个碎片化的意识的末尾，她听到了一声悠久而绵长的叹息。

    “唉......”

    下一刻便从这一段记忆中脱离了出来。林识月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拍了拍胸口，缓解这种恶心感，另一只手费力的从污水中，把这一块泥泞的“书”摸了出来。

    她很好奇，这里离书房还是挺远的，什么书会被搁到这里，又变成了这般模样？

    用布帕擦干净手后，林识月将那“一块书”抱回了自己的房间窗外。搬了一把小凳坐在那边，她从储物空间中拿出工具，细细地翻看了半天，终于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是个，账本？”

    她皱眉思索，账本怎么会出现在仓库？那一段破碎记忆中的两个人又是谁？

    她觉得自己似乎摸清楚了一些线条，但真相依旧被一层厚厚的雾气所遮挡，看不清楚。

    同时在她翻看这本账本的时候，记忆也不再出现了，这种情况往往只会出现在那种书籍极度残破的状态下。

    林识月抿了抿唇，用一块吸水纸包住书册，用细绳将它绑起来，先晾晒一段时间，或许上面的文字会清晰些，也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但她也不指望能查明什么新的东西。这一切看起来，脉络也很清晰了。的的确确便是刺史黄不弃畏罪潜逃，并无其他证据指明其他真相了。

    如此想着，林识月在府邸中又晃了一晃，直到烛火渐燃，也不见剩下那两人回来，便干脆自个回房睡去了。

    然第二日，一觉醒来后，她意识到，事情不如她所设想的那般容易简单了。

    那本湿漉漉如同一滩烂泥的账册，失踪了。

    林识月明明白白的记得，自己睡前还看着那东西挂在窗前，再次醒来便消失了，连绑账册用的绳子，也随之不见了。

    她立即整理好衣着，快步到窗边检查。正如她想的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现，地面干净整洁，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但这恰恰就是最大的异常。

    林识月冷淡的弯了弯唇。近些日子洛州雨水连绵不绝，再怎么保持整洁，地上也总是有些泥泞雨水在的。昨日她也清楚，窗前那一块有些污水，若是有人踩过，也一定会溜下脚印。

    所以，那人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擦去这一块的污渍。但这也恰恰就是证明，有人来过。

    林识月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块地。

    片刻后，她啧了一声，出了门，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一直没有去过书房，一是因为忙着处理百姓的事情，二是去书房感受书籍记忆对她也算是一种消耗，若是她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也是懒得废这一份功夫的。虽说她喜欢看书，但也喜欢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慢慢看书。

    昨日她在书房周边晃了一下——书房那一块也确实是被摧残得最为可怜的一块，毕竟阴雨连绵，也无人在意这些书，大门上已经有黑色霉点，在屋檐上甚至冒出了些许蘑菇，这一番景象也有些让林识月不敢进去。

    她害怕自己被气死。

    但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站在书房面前，叹了口气。随即视死如归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

    “真是......叫人心痛啊。”她的唇紧紧抿着，几乎不敢认真的看里面的书。里面比她想象得还要杂乱不堪。阴冷、潮湿且混乱，书本都东倒西歪的放着，有些被扯掉了半页，有些大咧咧的摊开放在桌上、地上，任凭水珠从四面八方落下，将上面的文字晕染开来。

    “不太对劲。”

    冷静下来后，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只是洪水，又不是地震，书房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倒像是有人......在找些什么。

    林识月忍着心中弥漫而来的些许烦躁感，伸手触碰了桌上一本稍显干净的书——下一刻，骤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着了然和明悟。

    “原来如此。”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标明确地朝着书架走去。

    书架上零零散散地倒着一些书，混乱不堪，林识月踮起脚，将上面的这些书小心翼翼地抱下来，从中挑出三本书，放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处木板有了可以移动的痕迹。林识月伸手推开木板，从中取出了一封奏折。

    记忆中，有一个男人便坐在此处，双手颤抖的写下来这封奏折。林识月不认识他，但猜测他或许就是洛州刺史黄不弃。

    奏折上的内容和林识月在皇宫之上看到的大差不差，但唯一不同的，就是字迹和人称。如果黄不弃也写好了奏折，为何会被存放在这里？为何不呈递给京城呢？

    这本书并没有给林识月带来完完全全的答案。她摇了摇头，打算出门先去把今日的粥煮好，下午再去寻赵坦潮一同探讨一下。

    她总觉得这一切只差一个关节就能够连起来了，但她迟迟连接不起来，或许有着赵坦潮的帮忙，会更快找出答案。

    在厨房等了半个时辰，等着仆从煮好粥，才看见从不远处姗姗来迟的李环。

    林识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昨日你兄长他们都没有回来吗？”

    李环疲倦地揉了揉眼，摇摇头：“不清楚，可能没回来吧。兄长这几日都这样，我习惯了。”

    林识月点点头，随即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粥。

    “喏，粥煮好了，一起出街施粥吧。”

    李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些许委屈的神色。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没得吃了啊。他这么嘟囔着瞪着林识月的背影，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林识月出了门。

    林识月身子微侧，隐匿地观察着李环的表情和动作。倘若昨日李积和赵坦潮都没有回来，那么偷走她窗台上那本账册的人，就只有李环。但看他的神情，又似乎不太像。

    如果真是他，林识月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演技绝佳。

    街市上，和昨日林识月见到的并无区别。灾民依旧很多，这几日雨水依旧没有停过，她走在街上就觉得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林识月甚至不敢细想，农田间的农作物会处在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她也不敢想象，若是这些粮吃完了，百姓又会怎样。

    唯一期盼的，就是朝廷的援军快些到来，他们定然是带了粮食的。至于若是到时候，自己依旧没能找出真相，会受到什么样的出发，林识月懒得去想了。

    她只是机械化的站在街道一旁，一勺接着一勺地盛着稀粥，递给面前面黄肌瘦的灾民。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林识月眨了眨自己酸痛的双眼，仿佛听见远处传来了轰鸣声。

    人群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怎么了？”

    林识月用力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的勺子，看向一旁浑身已然僵硬，面色惨白的李环，问道。

    “......洪水。”

    像是引发了炸弹，百姓彻底慌乱起来，四散而逃。

    远处有人的尖叫声传来。

    “西边的堤坝，又——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