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小夭坐在龙骨狱外围的礁石上，手托腮望着波澜起伏的海面出神，海风将她碧绿色的纱裙吹起又落下，像一只蹁跹起舞的蝴蝶。她在等一个人。

    一小束芳香沁人的鲜花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递到眼前，她收回视线，对上涂山璟温暖明亮的眼眸。

    他穿着简单清爽的青色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不复在青丘时的苍白颓丧，恍然间又是当年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模样。小夭望着他，眼底渐渐浮起一层笑意。

    “你…好些了吗？”

    “你最近还好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出饱含关切的话来，短暂怔忡片刻，一起开怀笑了起来。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很。”小夭接过他的花，调皮地左右扭了扭身子，向涂山璟展示她身体很好。

    “陛下解除了我的禁足，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来找你，见你，我也很开心。”被小夭可爱到，涂山璟忍不住地发笑，眼里是脉脉的温情。

    时隔近百年，他终于又和小夭肩并肩坐在一起，在曾经定情的龙骨狱附近，吹着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涂山璟觉得仿佛像在做梦一般。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望着他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小夭愧疚极了。涂山璟轻轻捂住她的嘴，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是我惹你生气，被赶回家闭门思过，现在你终于气消了，回家了不是么？”

    他眸子里充满了期待、雀跃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夭能感受到涂山璟捂住她嘴的手在微微颤抖。小夭拿开他的手，内心升起一阵酸楚，她坐在礁石上静静地看着海面：“璟，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喜欢你的一切。”

    “喜欢你善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小夭你有至真至纯的宝贵灵魂，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自惭形秽却又舍不得放开手。”“从你把我从地狱拉回来，赋予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便暗暗发誓永生永世追随你、和你在一起。”

    “小夭，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涂山璟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眶微红，认真地剖白着自己的心意。

    小夭却摇了摇头：“璟，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涂山璟，而是因为你有着积极求生的心，会以温柔吻痛，这样善良纯净的心吸引了我。”

    “但是现在的你却并不是真正在活着。”小夭淡淡地笑着，眼睛里却盛满了悲伤。“你就像依附于我的傀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无限地包容，你已经失去了真正的自我。”

    “这是我自愿的！我愿意成为你的仆人，你的傀儡！只要你不离开我！”涂山璟急切道。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小夭抬手抚上涂山璟的脸，眼泪莹然，心疼在蔓延：“璟，你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不为家族，不为我，为你自己好好活一次。”

    涂山璟勉强一笑，笑容僵硬而短暂，透着一丝发自心底的苦涩之意：“你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小夭轻叹：“这世上谁都想有可以倚靠的人，但活得久了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可以倚靠。”

    “谁也不能替代谁，谁也不能永久的陪伴谁。既然好不容易地活下来，就不要应该轻易被摧毁，毕竟这世间还有很多可值得留恋的东西。”她从礁石上跳下来，拍拍衣裙上的灰尘，微笑着向涂山璟伸出手：“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我想当你找回真正的自我后，会遇到比我还适合你的姑娘。”

    “璟，给我写一份和离书吧，我们好聚好散。”

    涂山璟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绝望地仿佛坠入了深渊，他蠕动着嘴唇，哀求道：“小夭，我愿意等，等到你愿意时。”内心深处翻涌的痛苦与失落终于化作泪水滑落脸颊。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呢？”

    “那就等一辈子。只要你别消失，纵使这样过一辈子，也是好的……”涂山璟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卡了一根鱼骨，哽住了。小夭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上次听到他说这句话还是一起被关押在龙骨狱那天。

    彼时她内心极度欠缺倚靠和关怀，被他的话打动，就此许下了15年之约，从此开始了长达百年的纠缠。桑海沧田，时过境迁。当经历过数百年变动、磨练以及生死考验后，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

    她感谢璟给了她难以忘怀的情爱体验，但是他们的感情终究不是建立在平等健康的基础上。既然他无法做出决断，那就让她来当这个操刀斩麻的人。

    “璟，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在大事上一直算得很清楚，我是个心狠的人，对别人心狠，对自己更心狠。”小夭直视涂山璟的眼睛，目光坚决不带一丝犹豫。“我的回答是明白。”涂山璟痛苦的闭上眼睛。

    “愿相离之后，你能重拾折扇，做回真正倜傥风流的涂山二公子。”小夭从花束中抽出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朵，塞到涂山璟手中。

    “到时候我去青丘找你玩，可不要舍不得青梅酒哦。”她调皮地冲他眨眨眼。涂山璟含着泪笑了，他点了点头，小夭没有彻底离开他的世界，足矣了。

    白衣银发男子踏着海水从远处走来，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双手，漫不经心地瞥了小夭一眼，转向涂山璟笑吟吟道：“涂山公子神采奕奕，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劳你挂心了。”涂山璟淡淡回道。

    “小夭，你也太不懂事。涂山公子大病初愈你怎么能让他吹这么久的海风？倘若再吹坏身子怎么办。”相柳‘责备’她道：“毕竟涂山公子身子金贵，比不得我这般粗人。”小夭语噎，但她觉得相柳的话挺有道理，转头担忧地望着涂山璟道：“是我欠考虑了，璟你快回去吧。”

    “我没有那么脆弱。”涂山璟冷淡地看了相柳一眼，后者眉梢眼角充满了戏谑。

    “小夭。”涂山璟眷恋地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碧衣少女，唇角噙着暖笑，温和道：“我始终相信，世间所有的安排，都有他的理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会继续等你。”最后一次轻轻抱了抱小夭，他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相柳，转身离开了海边。

    小夭静立在原地，默默目送着涂山璟离开，看他落寞的背影，鼻子微酸。十七，好好活着，好好做自己，她心中默念道。

    “人都走没影了，还在看什么，这么舍不得？”身后传来相柳凉凉的声音。小夭回过神，下意识转身，却与相柳撞了个满怀，鼻子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吃痛地呼出声。

    “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她生气。“明明是你自己看人看入了迷。”相柳不高兴道。“这花真丑。”他视线落在小夭手里的花束上，抬手一抽，便将它轻而易举地抢了过来。

    “不过倒都是些难得的灵花异草。”他唇角勾起一丝坏笑，在小夭错愕的目光中，扔给了毛球：“你今天有口福了。”毛球欢快地几口吃掉了花束。

    小夭后知后觉地冲过去想要从毛球口中抢救一下她的花束，然而已经晚了。她恼怒地瞪着相柳，血压一阵阵上升：“相柳，你赔我花！”“不就一束花，至于气成这样？”相柳双手环胸，不屑一顾地说道，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小夭抱膝蹲下气鼓鼓地不理他，相柳嗤笑一声：“看你那点出息。”言毕一把拎起她，带她潜入了海底。

    深蓝的海水中，小夭气尚未消，她狐疑地看着相柳，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相柳言简意赅:“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