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州。
这里地处偏僻，远不如上京城繁华，没有多少修士，百姓如同待宰羔羊般柔弱且无法反抗，是妖邪最爱的为祸之地。
带着自己颤颤巍巍的老年御剑之术顺当落地的夙星只觉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先去打听一下最近妖邪出没的地点。”发话的杨音尘是众人之中岁数最大的，性格尤为沉稳谨慎，是谢玄会相当欣赏的性格。
他们来的这处村庄是任务发布时妖邪出现的位置。
夙星见队友们四散开来，也找了个没有人去的方向。
她挑的地方似乎不太好，放眼望去也没见着多少人烟。
不远处的河流边上，夙星终于见着了人，走上前去一瞧，才发现那居然是个大着肚子在洗衣服的孕妇。
“你、你好？”夙星难得磕巴了一下。
那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与夙星对上视线。
这是一双疲惫而又麻木的眼睛，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仿佛灵魂已经枯朽老死，只有身体凭借着生物的本能于这世间行走。
夙星表明身份和来意后，她平淡地转过头去：“不清楚，反正最近没有再死人了。”
他们想从当地百姓打听到的其实就是这种消息。
“好，谢谢。”夙星扶了扶背上略有些歪斜的碎光剑，转身欲走时，被那妇人叫住。
“小仙人是……哪一门派的？”她问。
“灵梧。”夙星莫名，但却还是如实回答。
妇人看上去松了口气。
她似乎从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精神状态中短暂脱离了，虽说不清楚这其中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夙星本能地察觉到和自己有关，她站住脚步，忽地又不打算走了。
直接说其他门派的人肯定不太好，普通人一般不敢得罪修炼者。
夙星还没想出来一套新的说辞，那边又抛出了一个问句。
“我见小仙人你年岁应当不大，居然就要下山除妖了吗？”
这乍一听不过只是寻常的搭话而已，让人生不出警惕心，夙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加给自己的人设：“嗯，这是我初次跟随同门的师兄师姐们下山，总是担心有不周到的地方，堕了门派清名。”
“不会的。”妇人摇摇头。
从语境来说，她应当是在安慰自己，但这笃定的语气，仿佛她能够确定这次的妖并不会让灵梧一行人铩羽而归。
启州白日的阳光着实刺眼，夙星眼前有什么东西微微一晃，还没等她捕捉到这晃眼的罪魁祸首，面前的妇人就又恢复了一潭死水似的平静，重新攫住了她的注意力。
“我不大认路，怕乱跑走散了，找不到我的师兄师姐就头疼了，等你做完活，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或者我帮帮你，现在也不容易……”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优势，就像是现在，即使她刻意做出一副天真不能自理的姿态来，也不会太过违和。
“小仙人，你的意思是，你是和同门一道来了这里，只是你到了我这儿，而其他人去往了别的方向？”妇人听她提出的请求，语气愈发古怪起来。
这有什么吗？
从他们落地、四散开来寻找线索到现在，决计没有超过一炷香时间，夙星快速复盘了一遍全部流程，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任何破绽。
她的沉默已经透露出了答案。
“我劝你离开这里。”妇人仔细把手中洗涤到一半的衣物搭好压着，免得被河水冲走，她站起身，肚子的不便让这短短的一个动作格外僵硬，却又诡异莫名。
“和你的师长说，你的同门已经尽数折在了这里，他们来探查情况以后就知道了，届时消息往外一传，谁也怪罪不到你头上。”
“这里的妖……不是解一境修为？”夙星沉声反问。
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同等修为下，妖本来就能打好几个修炼者，这也是为什么任务硬性要求五人出动。
“你们修炼者的说法我不懂，但我知道它的确是。”妇人语调变得僵硬又奇怪，不复先前的柔和自然，“只是，又是谁告诉你们，它只有一个呢？”
夙星：“……”
这话放在眼下简直有种恐怖故事的效果。
夙星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若是要面对多个解一境的敌人，她究竟能够周旋到哪一步，在没和对方交过手的情况下，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我的同门，他们现在在哪里？”夙星定了定心神。
“我给你指条明路，往北去，你可以和他们一起成为它的盘中餐，等你们的师长来为你们报仇，往南去，以你的能力，足够破开那道结界逃出生天，但它会被惊动，你的同门必然没命。”
妇人语调快速而又急促，像是被扯坏牵线的木偶，绷紧到了极致，“当然，还有一个办法，看见远方那座山头了吗？那是它的老巢，你若是去那里捣乱，它为了自保定然要回退。”
“你的同门或可安然无恙，但你能不能从四个解一境都无可奈何的妖邪手下存活……”
妇人的话才刚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彻底漏了破绽。
“你不是她……什么时候附身上去的？总之是我来了以后。”夙星拧眉念叨着，这次没再客气，三步并作两步突破安全距离冲上前去，将一张符箓拍在妇人肩上。
四个解一境……普通人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杨音尘他们的修为究竟如何？
“居然还会这一招，我倒是没防备到这一手。”妇人赞叹道，“但我刚刚说的话可并无虚言。”
“她还活着吗？”夙星问的是她附身的这名孕妇。
“活着也和死了没区别，所谓妖乱，屠其全家，必存其一，专留妇幼老弱，像是她这样的孕妇，是妖最爱留下来观看灭门全程的对象。”
妇人的口吻相当平淡，“这里先后经历了两次妖乱，第一次受害者是他们一家，第二次范围扩大到整个村子，因为第一次的影响，在妖侵蚀所有人神智，把他们无声无息地扼杀掉时，她反而还活着。”
这简直是最大的讽刺。
“那……”夙星视线下移，缓缓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这就是她必须要死的理由了，这里头呀，可也是只妖。”由于符箓的压制，妇人说起话来愈发虚弱无力，却还是清晰地把每一个字年出口，“她还怀抱着微弱的希望不肯放弃，既然你们门派弟子以除妖为己任，待会儿不如由你来杀了她吧？”
不好的预感成真，夙星陷入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是心软了吗，这可是大忌讳，心软的人往往活不太长久。”妇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攥住她一边臂膀，“动手，然后照我说的去做，听见了吗。”
碎光剑随着夙星的意念出鞘，悬浮在半空中，荡开的剑气逼退了妇人，随即它被主人一把握住，横在妇人脖颈前。
“在你看来，我是特殊的。”夙星倏地说道。
“那是因为她也有个十五岁的女儿，被彻底撕碎了，灰飞烟灭的那种，在她面前活生生的。”妇人冷笑一声。
“我有什么是区别于其他师兄师姐的？不像是年龄、修为这些不够别致的东西，这一要素能够在无意中使我不受影响地来到这里，见着你。”夙星慢慢垂下眼眸。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四位同门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一条路可以去，那他们认知中的她会是去了哪里？还是说，根本就没有离开。
“我不太想往这方面猜，但我认为是我身上有着和证道者的因果在，让我终究没有陷入到混沌之中。”夙星回忆起妇人慢慢变化的态度，紧接着又笃定了一件事，“你敌视着某位证道者，从而敌视这一整个群体。”
夙星不需要妇人给出回答，得到自己预期之中的反应后，她揭掉了妇人身上的符箓。
“仅仅靠着附身能够让这具身体毫无异样，生机旺盛若正常人，前辈的修为绝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除了……灵语境外我不作他想，不论前辈打算做些什么，只要不妨碍我们的任务就行。”
至于原主腹中的胎儿……本来就已经是死胎了，强行加塞妖力混进去维系着一线生机而已，夙星不知道这意义何在。
到了最后，这孩子注定也是生不出来的，刚才没有机会，现在有了灵力，一探便知。
“还没问过前辈姓名。”夙星拱手行了一礼。
“展微末。”妇人冷冰冰回道。
她应当也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无奈夙星实在是将足不出户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门派内的走动尚且是较少的那一派里头，门派外那可就更少了。
凌锦和她说的事以门派内为主。
夙星搜罗了整圈，发现自己没有听说过这名字时，心安理得地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不出所料的话，这次的附身最多还能再坚持不到半盏茶。
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比如，试一试展微末口中只有她死、其他人生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