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姜直看向她:“看起来没什么不适,表情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依绞着手指,小声道:“兄长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可以替您寻更尽心的医师。”

    姜直微怔,摇头:“锦衣玉食,谈何委屈。”

    “况且皇祖母跟我说了,郑太医是杏林之家,医术高超,让我少找一些旁的人,免得看坏了身子。”姜直神色黯然,姜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不情愿。

    太子没有母家借力,本以为靠着太后能乘凉,结果她老人家的心就像寒窖里的石头一样,摸上去便激得浑身一冷。到头来还不得不看着她的脸色,行事更受拘束了。

    “祖奶奶要是怪起来就怪我好了。”姜依走向郑太医,说话声也大了些,她朝面露难色的郑太医道,“左右也不至于耽误多久,你先随我去看看姜伦吧。”

    郑太医捋了捋胡须,面面相觑间只听太子平声道:“那便如此。”

    既然他为太后做事,对姜伦应当十分尽心竭力才对。姜依有时也很奇怪,为什么后宫胜出者一定都会有个太医心腹呢。

    姜依看向郑太医,他两鬓失了头发,胡髯却留的极好。看来这太医只在意生胡,不在意生发啊。

    “郑太医,伦儿夜里总也是点着蜡,宫婢们都说他没光了便惊醒,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小殿下被吓住了,头疼怕黑是会有的,还是要让他心里真个放松下来才是。”郑太医应着姜依的话,“太医院里也是常讨论小殿下的病情,每日臣也都会去为小殿下诊治。”

    “看来我主动提让你去看看伦儿还多此一举了。”

    郑太医摇头道:“哪能,关心幼弟人之常情,小殿下看见您跟臣一道肯定更开心些。”

    离着姜伦养病的慧园越发近时,姜依问道:“伦儿一直都是叶太医看顾着,是他有什么顾不周的地方吗,还需郑太医在旁提点着?”

    “那也并不是……这、臣想去看小殿下全都是自己想去。”郑太医如是说着,“毕竟太后也想时时知道小殿下的情况。”

    姜依默不作声,他这番话说得前后都矛盾着,他自己想知道是假,太后想知道才是真,看来她想得还是对的,比起姜直,姜伦对太后更加重要。

    连姜直那般努力都感化不了她,她不认为太后是真个关心真个小孙子。

    大绍最尊贵的女人,该是一个何等凉薄的人啊。

    恐怕最大的原因是她知道姜直不能任由她的摆布,还是幼子更好掌握些。

    可是谁当皇帝也动摇不了她尊崇的地位,她又何必如此呢。

    明明考量的是太后的事情,姜依却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娄持声,他在原书中就算成了人臣之最,也仍然同如今般温和如泉水。权力的倾轧也许并不是改变一个人的原因……

    姜依越过慧园的阑干,推开外堂的门至里间,看见姜伦的身形又消瘦了些。她步伐一顿,心口也一抽。

    同姜直不能畅快表达的兄妹之情,她突然好想同姜伦说说。与姜伦并不能说些什么沉重的话题,不过就算是天上的鸟雀或地上的杂草也好。

    郑太医将医箱放到桌子上,走至姜伦的床边。

    她也紧张地站在一旁,她想让他好起来,甚至萌生出了弥补他们两人之间亲情的想法。

    姜依等郑太医看诊过后,摸了摸姜伦的脸颊,他睡着了,不过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是无尽的怜爱。

    果然,这里的人对她而言早就不止是文字了。隐隐约约的,她好像有了置身在这个世界的实感。

    她在这里吃住,写字绘画,改变着一切,又被一切改变。从前对这里的割裂感好像被人填平了,从娄持声为她说话的那刻,从她真心实意想帮姜直的那刻开始……

    郑太医于抽屉中拿出旧方子看着:“嗯……等臣于叶太医商议一下,小殿下如今的状态比先前好多了。至于殿下您说自己身子不适,依臣看啊,身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当还是休息不好的原因。”

    姜依点点头,对姜伦的病,郑太医是能真心实意些,可以信他。

    “就看到这吧,你先回太医院忙别的事宜。我……再陪伦儿坐会儿。”姜依叹气,“难为这孩子了。”

    郑太医携药箱,面色有些古怪,毕竟在他这位老者的眼里姜依也是个孩子。她说得这番话实在是不符合年纪,显老成了些。但他也没有多嘴,施礼便施施然离开。

    她耳朵听见门枢转动的吱呀一声,天地间又归于平静。

    约莫两个时辰后,日头像西边坠去,她再次看了姜伦一眼,离开时轻轻合上了慧园最外的门。

    这里是按照绍帝生母的喜好造的,阑干上镌刻各类祥瑞鸟兽,阑干下还有被砍伐的藤蔓痕迹,藤蔓生长为不详,是为姜伦养病特意修剪的。

    她原是做设计的,还挺喜欢这颇具神谕的刻印,就像蕴藏着某种力量般让人神往。

    日暮沉沉,一切都笼着一层昏暗的黄晕,宫中其他地方在此时便如耄耋老者般死气沉沉,这里却无一不透露着对自然的喜爱和对自由的向往。

    一股蓬勃的生机,倒是个清新怡人,养伤不错的地方。

    慧园不应该这么冷清的,绍帝的生母当也不会希望如此。

    她看见宫女端着煎好的药匆匆从后院走到前院,见到她慌乱之余行了个半礼,姜依忙无声摆手让她快些去忙。

    旋即她又有些发笑,原来她明明不喜欢朴素的物什,现在连着慧园外野蛮生长的枝丫都能看上一会儿,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成了公主也是简单簪发,好不容易有了好好打扮的时间,紧接着宁皇后又崩逝,她便披麻戴孝,又没了装点的机会。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她对原本入不了眼的事情看顺眼了呢……

    她踱步,思绪纷杂。

    比如原本觉得朴素的娄持声?

    姜依觉得她肯定是昏聩了,竟然想起了他,回到春阳殿吐出一口沉重的浊气时还在不可思议中。

    姜依在条案前打开宣纸,毛笔沾墨,企图练字平复混乱的内心,笔在空中悬了太久未落,吸满的墨汁顺着笔尖便滴落。

    一点洇开心中一片兵荒马乱,东宫中姜直忙伸手将条陈上的朱墨擦去,无奈已经擦不净了。

    他却前脚刚到东宫,后脚便有陈晗为首的一干人等递的条陈,直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全然都是弹劾查明的,如今已经到了五月中旬,这样的条陈他已经看了三遭,当然不排除还有查明直接扣下的几批。

    他哪里不知道查明的可恶,可他毕竟是替父皇监视他的,修会典压力已经很大了,若是再处置了查明,父皇可能立刻赶回皇宫来了。就算不是父皇,太后那边也含含混混袒护着查明,真是不知道查明给他们灌什么迷魂汤了。

    退一万步再讲,查明手下势力绵延根深,一朝一夕难以治理。

    他恼怒着,却在最后参的一本中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言官们弹劾的人变了,从查明变成了勇毅侯……

    姜直一时间心乱如麻,文书也翻得哗哗作响,惹得近侍石实频频侧目。往日里他处理事务十分麻利,今天这般倒还是头一遭。

    “殿下,可是又觉得胸闷了?”石实一看再看,终于忍不住出声。

    “没有。”

    “可是墨不够用了?”他跃跃欲试要去为他家殿下研墨。

    “不是。”姜直甩了个刀眼,“再吵让你给砚台吃了。”

    石实将嘴唇向内抿住,讪讪移动到了墙角,果然是他又多余担心了,委屈。

    姜直移回视线,他也能懂这些臣子想趁着父皇不在赶紧处置了查明的心,可他未尝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没想到除了查明,竟然还有人被拽住了尾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还是戍边有功的勇毅侯……

    姜直脑中闪过小时候爬树取下风筝的王陵婉,上蹿下跳像个猴一样,他那个时候还在心里想了下怪不得是“侯”府出来的人。

    嘴角渐渐染上了笑意,而后又被他克制住。看了眼石实,果然他也看了过来。

    姜直朝他招了招手:“你来。”

    石实听话地走了过去,一脸期盼,俯身凑近了姜直的嘴边,谁料姜直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他龇牙咧嘴弹开,十分无辜。

    “这里不用你,听召或存异动再来。”姜直指了指门,石实则是眼巴巴看向了姜直身后悬挂在墙上的宝剑。

    姜直无奈:“你是来照顾我,顺便来伺候它?”

    石实连连摆手,头也摇成了拨浪鼓:“是伺候您,照顾它。”

    “……”

    姜直捏着奏章,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半天,石实见势头不妙,忙调转方向一边喊着遵命一边溜走。

    姜直从牙缝中叹了口气,他可能会在某一天被提前气死吧。他再次看向手里的条陈,心中繁杂。他理政的时候,奏本都要第一个被递到他的手中,但他也不是不用休息的泥塑,查明却是无孔不入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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