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才擦亮,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下人们已然动身,轻声轻脚地打开府宅的角门,往集市赶去。
“哎!刘婆婆,你今儿这么早就出门啊?”打着哈欠的门童坐在门槛边啃着热馒头,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位笑容慈祥的老婆婆。
刘医婆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门童,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去买药草去!你老子又偷懒叫你来守门是不是?明儿我和大姑娘说去,好叫你能多睡一个时辰。”
“哎可别!”那门童攥紧铜板摆手道,“大姑娘虽然慈和,但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可别叨扰了她。刘婆婆这几年都在给大姑娘养身子,买药草是大事,快请出门吧!”
刘医婆抓紧了裹头的巾子,也不和门童搭话了,急急往外走去。
她来到一家店面不小的药铺,挑帘进去问柜台边的伙计,“你家掌柜娘子在哪?我寻她有要紧事。”
那伙计一见了刘医婆这个熟面孔,忙笑着迎上来,往后屋里引去,“刘婆婆今天来得是时候,掌柜娘子还未到林府当差去,现在在里头哄大姐儿。”
刘医婆便往里头进来,暖月正和相公逗着女儿,听见刘医婆来了,忙将女儿递给相公抱着,自己亲自握住她的手,“刘婆婆,今儿来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吗?”
“暖月姑娘聪明,老婆子的确有要事要说。”刘医婆低声在她耳边道,“薛家太太要给大姑娘说亲了!”
“当真?”暖月惊讶地叫了起来。
刘医婆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姑娘已经松口了,答应了薛家太太另嫁。”
暖月的手捻着袄子的下缘,面带忧虑道:“可是我们少爷还有一段路程才能进京来。”
刘医婆叉手想道:“当初夫妇和离已经是三年前,这么久才另外嫁人已经是颇晚了。林大人出京这么久,应该是能虑到这一层的。”
她并不知道其中实情,暖月一笑掩过,示意相公拿过一块银子来酬谢她。
待到日头高起,暖月在林府的差事办完了,方退了出来,让自家相公抱着女儿来接她去薛宅。
她的相公姓王,是林如海身边得力管家之子,夫妇俩都脱了奴籍,仍一同为林家做事。
王掌柜好奇地问道:“咱们少爷在蜀地有功,这次进京定是高升了,难道还惦记着薛家那位......”
暖月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哪里敢乱猜?当初那位薛家奶奶还在府中,我还是大丫鬟,和她处得好,念着这份情,我也要常去看她。”
王掌柜想到一事,低头和妻子说道:“我爹偷偷和我说,老爷这几日正在敲定少爷的婚事,恐怕一进京就得定下了。”
这件事暖月的确不知道,她微张了嘴巴,“少爷哪里是好相与的?到时候父子俩又闹得鸡飞狗跳的,苦的还是我们这些干活的。”
怀着隐秘的心思,马车到了薛宅的门前。
暖月这几年间常来,故而门房的人都认识了她。
“暖月姑娘来了,快快有请!大姑娘这几日还叮嘱我们,倘若是暖月姑娘来了,必定是好生相迎,速去通报!”
门房殷勤地将夫妇俩往里请,暖月抱着女儿往二门内去。
宅子进深不大,进了二门后略走一段就到了上屋。
暖月进门一看,就看见宝钗伏在桌上,捏着笔管不知道描摹些什么。
她发鬓微松,不施粉黛,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半旧。但牡丹国色,仍不减半分,比几年前新妇模样还添几分韵味。
“你带姐儿过来了?”宝钗惊喜地起身,伸手就抱了孩子在手上,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喜笑颜开,“妹妹快坐!莺儿,倒茶来!”
暖月接过莺儿端来的茶盏,站起来和她说笑几句。二人曾经侍奉一主,也能叙上几句话。
“你好久没来了,我们都想你呢!”莺儿越发沉稳,但在好姊妹面前仍一副天真做派。
暖月拉了她的手笑道:“谁说我好久没来?上月你大喜,我不就来吃酒了吗?”
说得莺儿脸上一红,宝钗也在一旁抱着孩子笑,闹得莺儿收拾了炕桌上的物什走了出去。
宝钗对孩子爱不释手,抱着贴了贴她的脸,方交给了暖月,也问道:“这阵子是格外忙碌吗?”
暖月抱着孩子慢慢摇,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的确忙,但是忙的是一桩好事。”
“什么好事?”
“小林大人回京了,再过半旬就到了。”
宝钗的睫毛微微一颤,“噢,这确实是一桩大好事。”
暖月看她的反应,点头道:“姑娘每日都看外头的邸报,想必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知道,小林大人在蜀地爱民如子,收拢各族人心,西南安定,功劳加身。陛下已擢升其为吏部侍郎,皇恩浩荡,来日定能身加朱紫,成国之柱石。”
暖月说不来这些文绉绉的,她笑了笑,“小林大人自幼聪慧过人,又认真刻苦,有这般的成就也是应该的。”
说完就和她说起林黛玉幼时读书认字的事情,“......那时林大人要他写十遍文章,谁知小林大人当初背诵出来,十遍就不用抄。大家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他说连夜背了整本书......”
说了一箩筐不算有趣的逸事,宝钗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温柔体贴地和她一同笑,倒闹得暖月很不好意思,正寻思地如何提起另嫁的话题,就听见外面的喧闹。
“大姑娘,太太请几位官媒婆上门来了!请您过去呢!”
声音喜气洋洋的,暖月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这是?”
宝钗隔着窗户说道:“我在会客,让母亲先招待她们,我稍后便去。”
随后和暖月摇头苦笑,“母亲本就有此意,每月都要找不一样的理由寻几位媒婆上门,我索性挑明了,好叫她老人家不用费心找借口。”
暖月忍耐了一会儿,禁不住开口,“时殊事异,顺阳公主已经有了驸马,既然小林大人回京了,姑娘为何不......”
话未说完,怀中的女儿就哭了起来,暖月知道她是饿了,忙哄着她。
宝钗立命人去灶上熬了绵烂的米粥,亲自喂给孩子吃。
暖月抱着孩子,看着她眼底的无限柔情,想起来了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只好将无数的话都吞在腹中。
宝钗送了客,便回转至薛姨妈住的屋子。
官媒婆已经走了,薛姨妈不禁抱怨起女儿来,“那些媒婆整日里忙乱,哪里能陪着人闲谈,你却是爱拖,不肯出来见,回回叫我做了无用功!”
宝钗上去给薛姨妈揉着肩膀,讨饶道:“母亲别生气,真的是有客人来,她先来的,我岂能不招待?”
薛姨妈一挑眉,撇嘴道:“又是林家那位管家娘子?你虽然和她有几年主仆情谊,也不用这么时时上门来。我看她就是没怀好心,替那小儿来刺探......”
“母亲怎么这么说?好歹那位刘医婆是林家送来的,这几年尽心尽力,把我的身体照顾得很好。”宝钗淡淡辩解。
“那是他应该的!”薛姨妈痛心疾首,“你好好一个女儿家,嫁到林家去,闹成这样的境地,倒叫我后悔了。”
宝钗默了默,开口道:“这门婚事算是我求来的,母亲要怪,就怪我好了。”
“在一个地方跌倒了,就不能在一个地方又摔了!”薛姨妈一掌拍在八仙桌上,茶盏都震了震。
宝钗忙把薛姨妈揉着手,垂头答应,“母亲我知道了。”
薛姨妈满意又心疼地看着这个贴心女儿,将她搂在怀里,“咱们就找一个门当户对踏踏实实的好孩子,以后将宅子安在隔壁,每日都来和娘吃饭好不好?”
黛玉入京第二日,就被胡惟清领着一帮相好的文士拉到胡家去。
“三年不见,贤弟风采更盛啊!”
“今日给林大人治宴,大家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林老哥这下要高升了,往后还得多多提携啊!”
黛玉被众人簇拥着,只能豪饮几杯,方才让众人入席。
胡惟清作为主人家和黛玉坐在上首,看着醉醺醺的众人,唇边的调笑散去,拱手肃然道:“你荐的那位蜀地名医,医术极为了得,叔父已经每日能处理事情三个时辰,重返朝堂那日指日可待。”
黛玉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按下胡惟清的手,“客气了,我父亲一人独木难支,朝堂大事还是要有肱骨老臣鼎力相助为好。我也是为国事考虑。”
胡惟清目露忧虑,“你一去三年,一千个日便能让牙牙学语的学童开始读书识字,也能叫曾经精明的圣上愈加......”
黛玉捂住了他的嘴,眼神清厉,示意他不可接下说。
于是胡惟清借口带黛玉去瞧孩子,将他带至内院。
郑慧音和他遥遥致意,守在外间。
“陛下为求长生,三年来寻了数位道士入大内,爱上那朱红的丹药,每次服用都几日不上朝,臣子们有时甚至半月都见不到圣颜。”
黛玉一直知道皇帝身子暗疾颇多,随着年纪的增长病痛时发,加上对权势的迷恋,求长生服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