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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简舒第一次见到盛君,是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

    彼时舒逸和简广宇刚刚离婚,她被判给了舒逸,弟弟简毅则跟着爸爸简广宇。

    舒逸是个工作狂,身为驻法领事,常年留法公办,而简广宇对待工作的热情丝毫不逊妻子,作为核工业研究所的首席工程师,常年扎根祖国戈壁大漠,同样有家不回。

    这样的丧偶式婚姻持续多年,离婚对彼此反倒都是解脱。

    简毅比简舒小两岁,父母离异后,他虽然名义上判给了爸爸,但还是和姐姐一起住在外婆家。

    外婆十二岁离家加入八路打鬼子,活到八十多岁,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对待爸爸不疼妈妈不爱的一对外孙外孙女,基本放养。

    简舒十五岁生日这天,简毅说要送她一份生日礼物,让她陪自己去一趟市体校。市体校就在姐弟俩就读的台城一中对面,两人熟门熟路,坐公车来到学校门口。

    正在放寒假,台城一中大门紧闭,学校里空无一人。

    然而一巷之隔的台城市体校内,队员们正在参加冬季集训,压韧带的惨叫以及跑步呼喊的口号,随着乍暖还寒的北风,响彻整条满桂巷。

    简毅站在体校门口打了通电话,很快,门卫从传达室里探出半个身子:“你是简毅?”

    简毅点头,门卫遥控开门:“进去吧!”

    简舒就这么被简毅带进了上学天天路过,却从没进去过的市体校。

    走在校园里笔直的主干道上,看着高低错落的砖红色楼房,简舒问弟弟:“你刚刚给谁打的电话?”

    简毅心里热腾腾的,答案就在嘴边,却故意卖起关子:“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将姐姐带到一幢三层小楼前,指着楼门口挂着的白底黑字木牌,十分骄傲地说:“呐,就是这!”

    “台城市跆拳道运动中心。”

    简舒照念木牌上的字,简毅说:“嗯!放寒假前不是有市体校的教练来咱们学校选人吗,我被高教练选中来这里参加跆拳道培训,每天放学和周末过来上课,是免费的!”

    终于说出藏了一个多月的秘密,简毅单薄的胸脯抑制不住地上下起伏,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晶亮的光:“姐姐,即使你身边没有爸爸,可你还有我,等我学会跆拳道,就能保护你了!”

    ......

    简舒这才明白,原来弟弟说的送她生日礼物,是从今天开始,要学习跆拳道了。

    而他学跆拳道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因父母离异,而缺失父爱的她。

    看着已经高过自己一头的弟弟,简舒心头第一次漫上苦涩。

    是那种就连被告知爸妈离婚,都没有过的滋味。

    爸妈常年不在家,弟弟一直跟着她,在她还不太会自己包书皮的时候,弟弟每学期的新书都是她包,在她还不太会自己系鞋带的时候,弟弟拖在地上的鞋带都是她蹲下身系。

    她别过脸,努力咽下已经涌上来的泪,微笑着说:“谢谢你!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话音未落,突然从楼道里转出一个高个子男生,顶着一头火红的短发,朝简毅一抬下颌:“你叫简毅?”

    简毅也不知是被那个男生的身高还是红发吓住,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男生瞥了简舒一眼,目光继而回到简毅身上,漫不经意道:“跟我来。”

    这个男生好高,头发真......个性。

    这是简舒对盛君的第一印象。

    她和简毅紧紧跟在男生后面,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色跆拳道服,腰间系根黑色腰带,背挺得笔直,躯干修长,光着脚,露一截白花花的脚踝和扁长精致的跟腱,趿一双人字木屐,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嗒啦嗒啦的巨响。

    简毅和她一样,也在观察这个男生,看了一阵,他小声对简舒说:“这位哥哥超厉害的!”

    简舒用气声回:“你怎么知道?”

    简毅说:“你看见他腰间的黑带了吗,黑带是所有跆拳道里最厉害的,这个哥哥这么年轻就是黑带,已经是顶尖高手了!”

    “顶尖高手”迈着大长腿走在前面,简舒望着他必须仰望的红头,心悦诚服地“哦”了一声。

    楼道里很静,姐弟俩的耳语一字不落传入盛君耳中,他紧抿的唇线微微一弯,将自己腰间的黑带又扎紧了些,掐出的劲腰线条更加流畅有力。

    很快,他将姐弟俩领到高教练面前。

    “教练,人带到了。”

    “好。你归队吧。”

    二楼训练馆里,高扬正领着队员练习腿部力量。看见简毅,他严肃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微笑着对他说:“小伙子,你来啦!”

    简毅激动地“嗯”了一声:“高教练好!”

    高扬点点头,问他:“想好了吗?学跆拳道可是很苦的,你吃得了苦吗?”

    “想好了高教练!我可以的!”

    简毅答得斩钉截铁。

    “好!那我可要看你表现哦!”

    高扬的目光转向简舒,“这小姑娘是?”

    简毅忙答:“这是我姐姐,简舒。”

    高扬带过那么多队员,鲜有报到时没家长陪同的。他问简舒:“家里大人呢?”

    简舒经常被问这个问题,回答得很顺口:“出差。”

    高扬没多想,将简毅的学员证交给简舒,一并交代她:“那就请你回去和他们说一声,需要给你弟弟准备两套跆拳道服,下次穿着道服来上课。”

    简舒接过学员证,点头:“好的。”

    简毅今天只是来认个门,没有训练任务。办完报道手续,姐弟俩站在训练场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墙上国旗高悬,下书八个大字:“克己复礼,百折不挠”。

    旁边挂着几幅跆拳道队荣誉校友的照片,简毅指着第一张照片对简舒说:“那个是许国仁,第一个获得奥运会奖牌的中国人。”

    简舒钦佩地扫过那些照片,一双晶亮的眸子很快又被热火朝天的训练场面吸引过去。

    队员们高喊口号,单腿发力,正踢向助教手中喂招的脚靶。

    在这些队员中,动作做得最好看的,是刚才领他们上楼的那个红头发男生。就连对跆拳道一窍不通的简舒,也能看出他的姿势最标准,最有力量。

    男生左脚似打桩生根,稳稳立地,从胸腔喊出一声气势十足的HA,身体侧倒,右腿高劈至180度,两条腿几乎连成一条笔直的直线。

    脚底用力踢上助教手中高举的脚靶时,助教没能站稳,身子朝后歪了一下。

    简毅站在旁边简直看呆了,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叹:“哇!太帅了!”

    这个男生的力气一定很大。

    这是简舒对盛君的第二印象。

    当天下午,简舒领着弟弟在体校旁边的体育用品商店里,买了两套跆拳道服,简毅每天放学都会穿着道服去市体校学跆拳道。

    简舒从他口中得知,上次领他们去见高教练的哥哥是体校跆拳道队的队长。

    “体校可以染头发吗?还是那种红色。他是队长呢,教练都不管吗?”简舒提出质疑。上次去体校,整个校园里,她好像只看见了他一个人染头发。

    简毅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今年才17岁,已经是省运会冠军了。估计对成绩优异的天才选手,教练不太管这些。”

    他又极认真地说:“我听高教练说,盛君虽然小时候学过跆拳道,但真正参加专业系统的训练也就这三年,姐姐,我一定好好学,争取三年后,也能像盛队长那样厉害!”

    弟弟表着壮志雄心,然而姐姐的关注点却跑偏了:“你说他叫什么?圣君?”

    简毅不明所以:“对啊,盛君。”

    简舒“噗”一声笑喷:“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难道每次有人叫他,他都要对那人说,‘朕知道了,爱卿平身’么......”

    弟弟get不到笑点,朝中二病发作的姐姐翻了个白眼,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

    -

    新学期开学后,因中小学生近视率年年攀升,居高不下,市教委号召在全市中小学开展“阳光体育运动计划”。

    台城一中作为省重点,积极响应,校长亲自出面,与一巷之隔的市体校达成战略合作,由一中向市体校派遣优秀学科教师给体校学生上文化课,市体校则向一中派遣优秀体育教练,组织一中学生参加阳光体育一小时。

    简舒受简毅的影响,报了跆拳道课。

    每周二、四的下午第三节课,是阳光体育一小时的跆拳道课时间。

    来给他们上课的是高教练的特助,姓刘,简舒认出来,就是那天在训练馆里被盛君踢了个趔趄的人。

    这边刚学了点皮毛,刘教练临时接到公派韩国的任务,给他们上课的教练只得中途换人。

    这天大家坐在被临时征用的多功能厅里,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新教练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时,一个红发高个子男生走了进来。

    坐在前排靠门的男生名叫黄辰,见来了个新面孔,还染了满头嚣张的红毛,一看就不是本校的,打趣道:“哎呦快看,来了个樱木花道!”

    男生中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女生们眼前蓦地一亮,交头接耳如复读机,激动地无限循环三个字:“好帅啊!”

    简舒正坐在后排背法语单词,闻声抬头,一眼看见那头标志性红发,正疑惑他怎么来了,盛君站在讲台前拍了拍手,喊了声:“安静!”

    明明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可他周身散发的气场远超实际年龄,异常沉稳强势,惊得群龙无首的多功能厅霎时噤声。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新来的男生,听他铿锵有力地说:“刘教练有事,这段时间由我给大家上跆拳道课,我姓盛。下面我先点名,点到名的同学请起立,回答‘到’。”

    简舒收起法语字典,瞥见周遭女生如出一辙的花痴脸,她默默从眼镜盒里取出度数已经不太够的眼镜戴上,将镜片抬高,眯起眼,盯着来代课的“圣君”看。

    他今天穿了身纯黑的三叶草运动服,宽松款,袖子和裤腿上笔直的三道白杠,立在台前,犹如成贤街旁参天的水杉,俊逸挺拔,倨傲感与生俱来。

    他的红发比寸头略长,根根立着,衬得肤色白如冷霜。眉眼很深,五官立体,鼻梁高耸,下颌分明。

    台上的射灯在他脸上洒一层淡金色光芒,一双黑亮的瞳仁格外深邃。

    这个男生确实很帅。

    这是简舒对盛君的第三印象。

    她放下眼镜,下意识将身体微微向后缩,还没缩到自己满意的位置,台上那人突然点到她的名字:“简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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