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知道为什么,宴清感觉今夜的基地格外安静。

    她住的房间在十四层,一到七楼是研究实验区,八到十楼是员工休息区,十一到十三层为仓库,再往上就是感染者所在的监察室和隔离房,二十一层封顶。如此庞大复杂的工程居然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在一座大山里施工完毕,由此可见国家机器的真正实力。

    基地里二十四小时不断电,处处灯火通明,除了卧室等私密区域,布满身份验证设备和监控装置,对于正在工作的研究员来说基本没有隐私性可言。但能进入这里的每一位从业者本身都是通过国家征召而来的业界精英,对于这份事业的投入都充满了使命感和荣誉感,不仅愿意牺牲家庭和个人生活远离喧嚣奔赴荒山,为一个数据加班加点昼夜颠倒那更是常事。

    更别提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全新生命,其中的大多数都极富攻击性,一个实验项目几周半月不涨任何进度实属正常。宴清经常能够看到研究员拿着块平板眉头紧皱地从她身边匆匆而过,或者头也不抬地进了电梯只顾看着屏幕,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大活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面目疲惫脸色憔悴,身上带着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这种画面在基地里已经是常态。

    得益于特殊体质,宴清其实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各种繁杂的声音。来回不断的脚步,压低声音的交谈,机器嗡嗡的振响,咳嗽的气音,甚至书页翻动的擦擦声。除非有特制的隔音装置,或者距离过远,她做过测试,安静的时候全神贯注状态下大概可以接收到上下两层楼的大部分声音。

    最开始觉得很新奇,后面就有点烦恼和吵闹,慢慢习惯之后逐渐开始学会去屏蔽一些毫无意义纷纷扰扰的声音,世界才变得安静了些许。在这里待得久了懂得无聊中作乐,她甚至能快速分辨出这个脚步声属于谁,因为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行走节奏和韵律,或许跟身高体重习惯甚至穿的鞋子有关,拥有动物般敏锐五感的她可以轻易得出结果。即使从来没正式见面,她也能提前认识对方。

    但是这个……这个从来没“见”过。

    宴清注视着一位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晃晃悠悠地走进电梯,似乎是疲惫到了极点的模样,在正中央直挺挺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去点楼层按钮。

    她瞥了一眼,十七层,又抬头看了看显示屏,20:39.虽然对于换班来说晚了点,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

    电梯门无声合上,明亮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把两道身影拉长。

    进来的男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宴清看着数字从十七飞速降至十四,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微微皱了皱眉,开始觉得有点奇怪。

    电梯是镜面墙壁,锃亮清晰地反射出所有信息。

    她看向对方衣服前别着的铭牌,HLS031050527 刘凌峰。03是部门排序,代表着对方目前任职于数据实验部,105则是对应的项目编码,0527则是个人工号。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宴清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镜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来得匆忙,男人披着的蓝色制服有些凌乱,除了不合规范的大大敞开,原本立着的衣领都被压翻在内衫里。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也没有开口说话,除了鼻梁上两点微微泛红的压痕,肢体僵硬得好似牵线木偶,和正常人别无两样。

    然而宴清的目光却微微变了。

    她鼻翼略略煽动。虽然强自压抑着没表现出任何反常,但立刻绷紧的肩背和收缩的下颌,以及死死盯着一个地方的目光,都说明了她难以掩藏的紧张与恐惧。

    她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就像是腐烂发酵的稻草,散发出来又腥又甜还伴随着苍蝇嗡嗡的气味。是发霉的面包,过期的糖浆。浓得令人作呕。

    这种在印象中她只嗅到过四次。一次是在医院里,因为人太多她一直无法准确分辨。一次是被埋在废墟里遇到了那个怪物。一次是途经那颗橡树的时候。最后一次则是在高楼之上窥见蹒跚而来浑身布满剧毒脓液的身影——每一次都伴随着某种异变的发生,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

    一回两回可能是偶然,事不过三。

    眼见电梯稳稳停在了十四层,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唯二的俩个人却都没有下去的打算。

    走出去需要越过那个男人。宴清没有动。

    电梯里的氛围逐渐变得僵硬,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在无人动作的情况下,门又缓缓合上。可依旧,那个男人没有离开,也没有按下按钮,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脖子硬得像个玩偶。在头顶光的照射下,他的面色青白发灰,毫无生气。

    宴清紧紧盯着对方的背影,在这样沉默到近乎死寂的气氛里,忽然想到:电梯里是设有紧急求助装置的,而且每一层出电梯后到工作区都会经过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房间,目的就是紫外线消毒以及作为安全隔离屋。出房间需要经过身份验证,包括眼角膜扫描和语音解锁等等。一旦核实信息错误就会被锁在房子里,墙壁天花板地板材料都是特制的,防弹防高温耐腐蚀,很难强制突破。

    当时她看到这种设计还觉得有些大题小做,毕竟电影里那种因为不专业操作而导致的意外,多数都是为了剧情冲突而产生的,现实很少发生。感染者所处的监.禁室防守也相当严密,其中的高危份子更是连醒过来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基地的设计者真是相当的高瞻远瞩,细致入微,防患未然。

    正当二人僵持的间隙,忽闻外面警声大作,就连电梯里都冒起了红光!

    这动静把宴清吓了一跳,她强自压抑住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一片嘈杂和沉寂里,勉强笑了笑,试图像陌生人之间友好轻松的搭讪般开口道,“……看来出事儿了,今天晚上估计又不能睡个好觉了,是吧,刘先生?”

    因为过于紧张,她的声线略有不稳,尤其拉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刻意随性的腔调反而更显生硬,像是绷到极限马上要断裂的铁丝。

    她的主动开口似乎终于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只见男人略略一顿,脖子缓缓拉长,就像被什么东西硬扯着抬高一样,姿势极为怪异地半仰着脑袋,透过反光的镜面看向宴清。

    即使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仍然被对方的面容吓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之前男人一直耷拉着头,看不清脸,所以根本没人发现这个所谓的“刘凌峰”整个脸皮所有的皮肤组织都往下垂着,欲掉不掉,把原来属于眼睛的地方挤得只剩一条细细的缝,一眼看上去就如同披着一张腐烂人脸的画皮,或者开始融化变形的蜡像。

    这样扭曲可怕的模样,根本就不可能是正常人!

    宴清倒吸一口凉气,在所有恐惧情绪反噬上来之前,抢先一步从男人和墙面之间的缝隙侧身而过,然后一掌拍上最上方的红色紧急按钮——

    咔啦。圆滚滚的表壳顿时破开一道裂痕,同时另一种警报声在整个基地大楼里滴滴响起!

    趁着对方似乎还没回过神的间隙,宴清报警开门逃跑一气呵成。电梯处于十四层没动过,开得非常快,她头都没回地迅速跑出电梯后直奔隔离房,熟练又利落地进行了身份验证,刚抬起腿准备一头扎进去,忽然感受到耳侧掠过极其细微风声带来的气流,轻得就像浅眠时的呼吸……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脚后跟一凉,好像被泼中了冷水一般,她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只在对方赶上来之前冲进隔离房,然后反手关上房门——最后侧头回眸时只匆忙看到一个逐渐塌软下去、变得支离破碎的身影——

    什、什么……宴清还未搞清楚状况,就感觉到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好像火烧一样来得凶猛又剧烈!她情不自禁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仰起上半身用手撑住地板,下意识甩动右腿想要把那阵剧痛甩脱出去,整个人在光滑的地板上不断挣扎挪动,却丝毫无用——她强忍着痛苦定睛望去,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冷水,而是一团无色的胶状物,像活过来一样牢牢扒在她的脚踝上,和皮肤接触的表面已经在瞬间被腐蚀掉一大块血肉,而且还像闻血而动的虫子一样拼命往伤口深处钻!

    只眨眼的功夫,这团果冻一样的透明胶状物已经吃完了脚踝上的皮肉组织,开始无声无息地贴上脚踝骨,然后往四处蔓延,速度之快腐蚀性之可怕比能溶解黄金且剧毒的王水还要恐怖!

    没人能忍受住这种切肤锯骨之痛,尤其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种无形无色的东西所吞噬,所带来心理上的恐惧和生理一样剧烈——宴清平时里再怎么冷静理智终究还是二十多岁的普通人,哪经历过这种惊悚场面,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要把那坨胶状物从伤口处拔出丢走——

    手指刚刚接触到表面,先是微微一凉,紧接着就是钻心的剧痛,她甚至能听到皮肤组织发出被烧焦般滋滋的细响——宴清闪电般地甩开手,只是一瞬间指腹就被腐掉了一层皮,血流了满手,再深一点就能窥见后面苍白的骨头。

    疼痛让宴清几乎失去了理智,她哀嚎着在地上不断翻滚蹬腿,试图甩掉这犹如跗骨之蛆般的粘液。然而它纹丝不动地扒在腿上,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具身体主人的绝望和恐惧,安静而绵延地将自己的所有身体埋入鲜活甘美的血肉之中,“触须”紧紧扎入每一寸组织,贪婪地大快朵颐,仿佛胃中藏着一个无底洞,咕噜,咕噜,将一切柔软的,坚硬的,无力的挣扎,尖叫和抵抗,一口又一口,统统吞噬殆尽……

    每一顿美食都能让它想起遥远的回忆,往往不加任何调料和烹饪才能吃到最新鲜的美味。一口下去,柔软的皮肉迸溅出丰沛的汁液,时不时还能感受到猎物那唇舌间强劲的蹦跃和被咬碎嚼烂后的微微抽搐,鲜美的滋味流满齿缝的每一个角落。筋骨亦是个好东西,充满了叛逆似的嚼劲,乳白的色泽兼具软和韧,独特又与众不同的口感,喜欢的人爱之若狂,不喜欢的弃如敝履。而当破开最坚硬的外壳蛀入蜂窝一样的结缔组织,轻轻嗦一口,浓稠鲜香的髓液充满了振奋的能量,似乎所有精华都汇聚于此,是征服烈马后得之不易的奖赏,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它轻轻叩了叩密质骨,仿佛已经能闻到里面软烂醇厚的汤汁,只需凑近就已经垂涎欲滴。

    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胜券在握的猎手俯视着半死不活的麋鹿,志得意满的悲悯和迫不及待的贪婪。它满足地将脸贴了上去。

    “……”

    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它。就好像舌头舔上一层薄薄的保鲜膜。

    它惊讶地微微“立”起身体。

    有粘稠的乳白色液体从这具血肉之躯里缓缓渗了出来,像是藏在骨髓里,又像是本身和其融为一体,无声又迅速地包裹住了所有裸.露在外的组织。它是如此柔软又强硬,容不下任何伤害和践踏,水一般围裹住不怀好意的入侵者,然后……轻轻一推,就将牢牢扒着躯壳不松手的它“吐”了出去。

    失去所有附着物的它就如同不小心被泼在地板上的一滩水,无害得任何人都能一脚踩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这摊“水”却如同人一样轻轻发着抖。

    锃亮的地板如同镜子,清晰地反射出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原本美味而毫无抵抗力的食物在它“眼”前突然变得无比坚硬——乳白色的液体渐渐覆盖满了她的每一寸皮肤身体,像是活了的壳一样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

    隐藏摄像头的红光眨也不眨,无声无息地录下了眼前的画面。

    清晰的画面里,那个原本倒在地上挣扎抽搐的人,在短暂的静止过后,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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